影子沉寂如死,凑近去,才能看清影子的眼正死死盯着他。
江沅声兀自凝了一秒,又弯起眼睛笑了,轻声问:“商沉釉,你怎么了?”
影子僵然不动。
是幻觉么?江沅声心想,好奇地伸手,拨了拨影子的眉稍,那双钉死般的眼睛才倏地一眨。
“声……”
商沉釉开了口,第一句竟哑不成声,又很快,他眼瞳发红,同时似乎发作了某种痛症,浑身战栗。
他一脸怆色,不敢再看江沅声。踉跄地支身站起,动作居然是要逃走,梦呓般低语:“医、医生……医生在哪里……”
江沅声觉得莫名,抬手抓住了那道近在咫尺的衣袖。
“商沉釉。”江沅声有点着急,语气稍凶地喊人,“不许走!”
商沉釉顷刻滞在原地,仿佛被扯住悬线的偶。
“怎么了呀。”江沅声蹙眉,歪头去问,“你被什么给吓到了么?”
衣袖攥进掌心,皱得不像话,商沉釉却始终不肯回头。
“哦。”江沅声终于察觉了什么,“你是不是误会我跳海自……”
关键字没能说出,商沉釉蓦然踉跄歪倒。江沅声下意识去扶,却被那张脸蓦然凑近。
眉眼低斜,面色惨白,商沉釉恶狠狠地抱住了他,埋在他的肩窝里,吐出急剧喘息。
一下追着一下,像是混乱的风潮。
江沅声怔住片刻,终于确认了情况,原来商沉釉误以为他是故意坠海。
但怎么可能。江沅声心底失笑,伸手拍拍,安抚埋在肩上发抖的人。
商沉釉的西装卷了,扣子崩散,领口内无数划痕。整个人皱巴巴的,湿漉漉的,像是可怜狼狈的大型犬。
柚子香好沉,压得肩疼,江沅声很难忍受,勾唇说了声“乖”。
可气氛仍然压抑,江沅声无奈,又抚了下对方的后脊,想说句玩笑逗人,最终只能微微咳嗽几声。
商沉釉没动,抱着他,就这么跪在月光下,跪在漫长的窒息里。
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江沅声咳得疲倦,才终于听见他说:“声声,我会汲取教训。”
刹那间,咳嗽停了,江沅声睁大眼,懵然地想:什么教训?
得不到回应,商沉釉声音愈发低,又道:“你想要怎样的商沉釉,我会满足你。”
啊……江沅声张了张口,想说“为什么”,又想再碰一碰商沉釉,却被浓黑的黑影放开了。
商沉釉抬身,站直,往后退了一步。
混乱的呼吸压平,情绪克制了失控,商沉釉垂着灰色眼眸,眼眸空洞失焦,没什么表情地说:“抱歉,我去喊医生。”
言毕阔步离开,消失在月光另一侧。
江沅声错愕,抬头,这才看清远处景象,自己正在某处滨海的卧房中。
周围没了其他人,江沅声被遗弃在昏暗里。他低下头,盯着自己悬停的手看了一会。
手指仍在细微地震颤,假如不细看,实在很难发现。江沅声极轻地笑了声。
自我厌恶般地,他放下手,垂眸靠到床柱上。
够了吧。他想。江沅声,你不是决定打磨到底么,何况柚子已经学乖了。
要有耐心一点,给对方更多的时间。
*
次日醒时,赛文斯提港起了浓雾。
江沅声仰头,远处隐约有渡轮鸣笛。他听着笛声,撑在床沿坐了片刻。
等睡意散去,他下床,慢吞吞地往卧室外走。
穿过连廊,才有了点响动。江沅声扶梯下楼,木梯拐角底部中空,正对着起居室。
抬眸的瞬间,江沅声定在原处。
高大的室顶开了滤光器,柔光从上延伸向下,错落挂着数十张嵌壁画,被玻璃质的防护层罩住。
那些是他的画,准确而言,是他曾经‘遇难’前的作品。
最中央、最大的那副,连带裱框长达二十五平尺,属于布面蛋彩。色彩是大面积的赭红、黑与乳黄,名为《交响之死》。
画面正中主体,三名无口、无鼻、无脚的演奏者肩并肩,持有破损的弹簧琴、萨克斯和长号,体位倒置歪斜,在疯狂地演奏乐器。
在主体下方,是彼此交融的人群,没有耳朵,眼部夸大,扭曲地挤轧了脸,手与头相互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