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过去,对方一动不动,江沅声被撩起玩心,欣赏商沉釉的表情变化。
棕黑碎发掩映下,眉目沉郁凝重,江沅声猜测商沉釉即将发作。
可片刻后再抬头时,商沉釉却失魂落魄,声音哑得可怖:“疼不疼?”
“还好。”江沅声感觉新奇,注视他,颇有兴味地答,“也不算疼,毕竟没被你踩断过。”
这句话无异于刀刃贯耳,商沉釉攥紧手,原本厉色迫人的眉目刹那收敛,抿唇失语。
“松开。”江沅声被捏疼了,从他掌心挣开钳制,“我说过了,我不喜欢被你乱碰。”
灰眸失去光彩,商沉釉面色惨白,一袭西装挺括修直,铸就他为冰冷的雕塑。
“江昭云算什么。”江沅声懒漫地往后靠,陷坐在沙发椅内,语调透着漫不经心的淡笑,“与南望舒相似,我对他早就没了期待。”
商沉釉迟迟不应,江沅声兀自坐起,踉跄站直。
实在难得,商沉釉又一次变得温驯,顺从得胜过西海茶馆对峙真相的那夜。
为此,江沅声感觉愉悦,放肆至极地扯过他领带,拉他靠近自己。
“看这里。”
江沅声换了姿势,用左手从他手中拿过药瓶,展示给他看:
“因为画家的手需要握笔,哪怕发病我也从来不割手。而这两道疤,是江昭云和你先后留下的。你猜,伤到了哪种程度?”
商沉釉眸光涣散,视线落向那只手腕,才过了十几秒,药瓶倏然掉落,江沅声手指蜷缩,而他整个人也随之痉挛般地战栗起来。
“如你所见,差不多算残废。”
商沉釉终于崩溃,狼狈地阖起眸,满面苍白地试图逃避。江沅声却不肯放过他,继续向他解释道:
“还记得么哥哥,十四年前的冬天,我在凌晨给你打过一次越洋电话。”
陈旧岁月再现眼前,十四年前,江沅声在一次比赛中发挥失常,克制不住地在私下频频给商沉釉打越洋电话。
直到阁楼的事情败露,南望舒被激怒,惩罚他在后山教堂禁i闭,长达整月。
小画家天性活泼,因此哪怕一向顺从母亲,终是不堪忍受。
某日错蓝山上起了浓雾,趁着深夜无人,江沅声决定反叛一次。
他支开看护的安保,打破窗户翻墙逃出,绕了半座山,怀着满心委屈去向父亲求救。
月光澄明淌在山中小径,荆棘划烂了他单薄的长袜,没法再穿便只能脱掉,到最后他光脚踩过无数碎石,脚尖淌血,脚踝肿胀。
小画家半步不歇,路过小石桥时,他忽地想起来,因为这个月是单月,依照惯例,父亲会接小狗回家。
小狗其实不小,取名‘cici’,从江沅声五六岁时就认识的玩伴。
cici很聪明,会抱尾巴,也会作揖,雪绒绒的脑袋毛发柔软,喜欢咬江沅声的骨镯,舔他的白颜料。
江沅声想念起cici湿漉的黑圆鼻子,原本那些委屈也就抛开,他怀着雀跃飞奔到父亲的别院,却在推开门后,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
他灰头土脸地抬眸,看见地面洒满了撕碎的港市杂志,正上方‘江昭云疑似出轨男友’的大字标题上,赫然横躺着半只断裂的犬类颈圈。
年少的江沅声尚不经世事,一瞬茫然,听到远处屋内传来接连摔响,夹杂母亲尖锐的诅骂声,他慌忙地抓起颈圈躲开。
南望舒又在发怒,来回说脏话,指责江昭云“与男人媾和”,骂他“畜牲”,又提及江沅声,说父子二人“同流合污”“一脉相承”,极尽羞辱。
父母的争吵终年不休,不知谁输谁赢,唯有小孩的结局是注定,沦为牺牲,千疮百孔。
好久后,嘈杂终止,江沅声听见高跟鞋铿锵走远,心有余悸。
直到蹲得太久,腿麻木酸痛,江沅声又想起cici,就不再顾得上畏惧。他快速擦掉眼泪,动作笨拙地拖动伤腿,就这么爬进去。
四肢百骸的伤口剧痛,江沅声却顾不得哭,摸到台阶时,属于成年男人高大的影子覆盖了他。
他仰头,撞见父亲高高在上的冷漠面孔,江昭云站姿歪斜,肩膀倒插着陶瓷碎片。
瓷片凝着血珠,衬衣裂开豁口,被血色污染至发黑,伤口深可见骨,江沅声茫然移开视线,刹那间毛骨悚然。
只见另外半只颈圈就攥在江昭云的掌心,属于cici的白色铃铛还在,甚至粘连着猩红淅沥的皮毛。
瞬间好似大脑宕机,江沅声彻底卡住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