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这个字,有点微妙。
沈尤澜垂眸,掩盖某些晦暗神色,望向那张照片:
那是他在新人画家拍卖展上,被举办方公布出的介绍照,现在,在他逃脱监视后,被改成了黑色线框的通缉照。
他将眸光从照片上移开,答:“曾经是。”
曾经是画家,现在的沈尤澜已经没有资格了。
如同新闻所说,他因侵权行为而触刑,又为逃离巨额罚金,成了一名跳海潜逃、失踪72小时的通缉犯。
微微顿了顿,他补充道,“如果先生介意我的身份,可以不必救我,我自愿离开。”
自愿离开,是指再次跳海。毕竟他已不愿存活,也无路可走。
通缉犯吐字的尾音带着细微的颤,却格外决绝。男人用灰眸打量他,眸光在他的眉与眼、鼻梁与下颌之间来回逡巡。
半晌后,男人微微勾唇,停止眸底的审视神色,掩盖语调里的漠然,近乎温柔地答道:“不介意。”
过于悦耳的嗓音,恍若敲在耳尾之上,沈尤澜仓促地敛眸,道:“那么出于感谢,请先生随意向我提要求,我会尽全力报答您。”
随着敛眸的动作,眼睫落下浅影,沈尤澜在试图换取对方好感。却又忽而听到男人低笑了声,像是提琴弦在微鸣。
“随意提要求。”对方语调柔和,像感到愉悦,“确定么?”
“是。”沈尤澜答。
只能如此。沈尤澜想。主动提报恩,是唯一能让他接近对方的借口。
“那好,却之不恭。”
沙发座上的影子支起长腿,复古皮鞋踩着沈尤澜的漆黑影子,语调优雅从容,带着威利人矜慢自持的腔调,说出的内容却毫不客气。
“首先第一项,我想让你对我本人更改称呼——我来自迟厄斯岛,华文名是商沉釉,可以作为你取用新称呼的参照。”
影子之上,沈尤澜听到那三字的华文名之后,有一瞬的神色空白。
他那双漆黑眼珠凝固了,眸光落在chio的眉眼间,似是认定了什么,以至于眼瞳病态地颤抖起来。
‘沉釉’这个名字,意味着十年后幡然变样的恋人,仍然深爱着曾经的他。
却偏偏辨认不出现在的他。
思及此,沈尤澜眼瞳上所有的光熄灭下去。
没关系的。他开始自我安慰。大不了想办法留在他身边,找寻机会,向他解释我的身份。
……即便以失败告终,也无可损失。
顿了大概十几秒,沈尤澜从对方毫无波澜的眸色里回神,眸光空洞地顺应了要求,改口尊敬地称呼道:“商先生。”
“嗯,也可以。”商沉釉毫无笑意地勾唇,灰眸黯淡深沉,似在试探玩味,“但太过生疏了,还有么?”
“我……”
沈尤澜面色苍白地蹙起眉,他对如今的chio全然陌生,不知如何应对,因此微抿了下唇,“我不太了解您的意愿,先生。您可以直接向我指定称呼,无论怎样,我都可以满足您。”
这样的表述又出现了。商沉釉微眯起眼。
“随意提要求”、“尽全力报答”、“都可以满足”。
颇为真诚却也颇为刻板的感谢之词,传达出若有若无的示弱,配合那张苍白昳丽的脸,让人无法将他与“通缉犯”挂钩,格外想多加欺负。
确实和他死去的小画家太像了。
也就不枉费,他在拿到通缉照后,调动全部海上资源,锁定了被告的行踪,这才及时抓到了人。
商沉釉眸底里笑意真了些,恶劣本性撕开掩饰,他踩着对方的影子,以皮鞋底踮了踮,径直摊牌道:
“沈先生,著作侵权案里,那位遭到你蓄意抄袭的画家江沅声,是我本人已经亡故多年的初恋。”
从婉转温和到锋芒毕见,期间不过两三句话,沈尤澜被这一句砸得发懵,似乎有一瞬间的眸色失神,焦点涣散。
无人知道这一秒,看似茫然无措的沈尤澜,其实心里在想,真是巧合。
柚子香、救命恩人、船主chio,三方重叠,全部是他少时的初恋。
可惜正因这种巧合,眼下辩解,必会让对方产生怀疑,他唯有沉默顺从,以换取信任。
眼前,让画家陌生至极的chio又说出了下一句,似笑非笑的嘲讽着,用词客观却残忍:“另外我看过你的抄袭作,沈尤澜。”
照片上chio的指尖敲在通缉犯的脸上,灰眸的眸光不含情绪地钉在沈尤澜的瞳孔里。
曾经冷淡寡言的年少恋人,在如今成为气质全然陌生的商先生,抬眸幽幽望着他,慢条斯理地道:
“画作中你展现出的抄袭笔法精妙绝伦,起线构图、落笔走势,均令我满意,你的长相同样如此,你是天赋异禀的江沅声复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