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就该如小草
《男主对此感到不顺》
为什麽要顺呢?肖千刀说。
夏无语回答他:因为你是个男人。
肖千刀闻言大笑,刀鞘重重磕在石阶上,惊起檐角栖着的寒鸦。他额前碎发垂落,眼底燃着嘲弄的火:"原来如此——男人就该像棵永远笔直的树,折断了也得把伤口藏进年轮里?"
夏无语握紧腰间玉牌,那是世袭千户的象征。月光落在肖千刀染血的衣襟上,三天前此人单枪匹马劫法场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你若不是男人,"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又何必用命去换那个女囚?"
风声突然变得尖锐,肖千刀的笑意凝固在嘴角。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夏无语看着对方转身时衣摆扬起的弧度,忽然发现这个令京城闻风丧胆的悍匪,背影竟与自己在宗祠祭祖时,倒映在青石板上的影子重叠。
戚百草醒来,哭了。原来只是一场梦。
戚百草的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抓着被褥,泪痕在枕头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梦里那把架在若白师兄颈间的刀,刀刃折射的冷光仿佛还刺得她眼眶生疼。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青砖地上切割出惨白的线条,恍惚间竟与梦里满地的血痕重叠。
她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着,喉头发紧。下意识摸向枕边的护腕——那是若白用旧绷带为她缠的,粗糙的触感却让她鼻子一酸。原来真的只是梦,没有门派覆灭,没有生死诀别,若白师兄此刻应该正在隔壁房间批改弟子的训练记录。
可脸颊上未干的泪水却怎麽也擦不完,戚百草咬着嘴唇,忽然发现自己的後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梦里肖千刀张狂的笑声还在耳畔回荡,那句“男人就该死在战场上”的嘶吼,竟与若白每次带伤训练时倔强的眼神重叠。她颤抖着披上外衣,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朝着若白房间的方向走去——她突然迫切地想亲眼看见那个永远挺拔的身影,想确认现实中的一切,是否真如梦境般摇摇欲坠。
镜中虚影
戚百草的脚步在若白门前骤然顿住。屋内烛火摇曳,窗纸上映出他伏案的剪影,手中狼毫悬在宣纸上迟迟未落,倒像是被什麽思绪绊住了。她擡手欲叩门,指节却悬在半空——门缝里飘出的,是若白压抑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记忆突然翻涌。三日前的暴雨夜,若白执意冒雨为她追回被抢走的参赛资格证,浑身湿透仍强撑着指导她练习。当时他说“我没事”的模样,和梦里肖千刀捂着渗血的伤口大笑如出一辙。戚百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那些被他藏在训练服下的苍白,那些总在深夜响起的咳嗽,早就是藏不住的秘密。
“谁?”屋内传来若白略显沙哑的询问。戚百草慌忙抹去泪痕,推门而入。烛火照亮若白苍白的脸,他迅速将帕子藏在袖中,强撑着起身:“这麽晚了,可是训练上有问题?”
“若白师兄,你别再瞒着我了。”戚百草的声音发颤,径直上前夺过他的衣袖。染血的帕子轻飘飘落在地上,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两人之间。若白怔在原地,一贯沉稳的目光第一次有了慌乱,就像梦里那个被戳破僞装的肖千刀。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戚百草忽然想起梦里肖千刀的质问,泪水再次模糊视线:“难道男人就一定要把自己逼到绝境吗?就像你,明明在发烧却还说要陪着我特训。。。。。。”她的声音哽咽,“我不要你做永远笔直的树,我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
若白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喉间涌上的腥甜被他生生咽了回去。记忆中,父亲临终前也是这样咳着血,却依旧固执地说“男儿当战死沙场”。此刻戚百草颤抖的指尖抚上他滚烫的额头,带着他从未敢奢望的温度,将他从记忆的深渊中拽了出来。
“对不起。”若白轻声说,握住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我只是。。。。。。害怕成为你的拖累。”窗外的雨更大了,却浇不灭屋内渐渐升起的暖意。戚百草将头埋进他怀里,听见他强稳的心跳声下,藏着和她一样的不安与牵挂。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与梦里的声响重叠又错开。这一次,不再是生死相隔的梦境,而是两个倔强的灵魂,终于学会将彼此的伤痕坦诚相呈。
雨停时,天边泛起鱼肚白。若白的咳嗽声渐渐平息,戚百草把温好的姜汤递到他唇边,看着他喝完才松了口气。烛火在晨光里明明灭灭,照亮他藏在眼底的疲惫——原来再挺拔的树,也会有被风雨压弯枝桠的时刻。
“其实那次冒雨追资格证,”若白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我摔进了泥坑,爬起来时满脑子都是你说‘要拿冠军’的样子。”他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想想,挺傻的,好像不把自己折腾到极限,就不算称职的师兄。”
戚百草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练拳磨出的茧上:“你看,我也会疼啊。可我知道,疼的时候说出来,才有力气继续练。”她忽然想起梦里的肖千刀,那个把伤口藏进刀鞘的男人,或许也渴望过一句“别硬撑”吧。
若白望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从枕下摸出个小盒子。里面不是什麽珍贵物件,是张泛黄的药方,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毛。“这是大夫开的,”他的指尖划过“需静养”三个字,“总想着等你拿到冠军再好好歇着,却忘了……你要的或许不只是冠军,是我们都好好的。”
窗外的阳光穿透雨雾,落在药方上。戚百草忽然笑了,擦掉若白眼角的湿痕:“那我们约好,你按时喝药,我好好训练,谁也不许再硬撑。”她举起小拇指,像小时候拉鈎时那样认真,“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若白的指尖有些颤抖,轻轻勾住她的小拇指。两双手的茧子蹭在一起,带着训练留下的印记,却比任何承诺都更实在。远处的武道馆传来早训的口号声,戚百草望着若白眼里重新亮起的光,忽然明白:所谓的“男人要坚强”,从来不是独自扛下所有风雨,是敢在在意的人面前,承认自己也需要依靠。
烛火终于燃尽,最後一点火星落在药碗旁。戚百草收拾东西时,发现若白的枕下还压着本训练笔记,最新一页写着:“百草的回旋踢进步很快,明天……或许可以陪她练半小时,前提是我能忍住咳嗽。”字迹被水渍晕开了些,像是他夜里咳着写的。
她悄悄把笔记放回原处,转身时,若白已经睡着了,眉头却舒展了许多。戚百草为他掖好被角,走到窗边。雨後的天空蓝得透亮,武道馆的方向飘来淡淡的松香——那是若白总用来保养木剑的味道。
原来有些梦,不是为了吓醒人,是为了让人看清: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假装坚硬,是敢在彼此面前,露出柔软的肚皮。就像此刻,阳光落在若白安稳的睡颜上,也落在戚百草微笑的嘴角,一切都刚刚好。
早训的钟声穿透晨雾时,戚百草站在武道馆中央,看着若白坐在场边的竹椅上。他披着她特意找来的厚披风,手里捧着保温杯,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不再像从前那样亲自示范,却在她动作变形时及时出声:“膝盖再弯一点,对,借力。”
汗水顺着戚百草的下颌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洇出小水洼。她一记回旋踢踢中沙袋,力道比往日更稳,馀光瞥见若白擡手掩住嘴,却没再发出剧烈的咳嗽。昨夜他藏在袖中的帕子,此刻正晾在窗边的竹竿上,被晨光晒得泛白——那是她第一次见他允许伤口被阳光看见。
中场休息时,戚百草拧开保温杯递过去。里面是按药方熬的川贝雪梨汤,甜香混着药味漫开来。若白接过时指尖微颤,喝了两口忽然笑了:“比我自己熬的好喝。”戚百草挨着他坐下,发现他今天换了身宽松的训练服,袖口不再刻意系紧,露出腕间那道练剑时留下的旧疤。
“师兄你看,”她忽然指着不远处的香樟树,“最粗的那棵,树干是歪的。”若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棵树确实长得分外奇特,主枝斜斜地伸向天空,却枝繁叶茂,比周围笔直的树更显生命力。“师父说,它小时候被雷劈过,没枯死,反倒长得更结实了。”
若白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像在琢磨这句话。风穿过武道馆的檐角,带来远处市集的喧闹,也吹起他额前的碎发。戚百草忽然发现,他卸下紧绷的模样,比平日更添了几分温和,就像那棵歪脖子树,不再执着于笔直,反而透出种松弛的韧性。
傍晚收功时,戚百草在训练日志上画了两棵树,一棵笔直,一棵歪斜,旁边都画了个笑脸。若白凑过来看,笔尖点在歪脖子树的画纸上:“这棵像我。”戚百草笑着添了笔:“可它结果最多呀。”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武道馆的青石板上。若白的咳嗽声成了偶尔的点缀,不再是深夜里令人心惊的秘密;戚百草的训练也多了份从容,不再急于证明什麽。远处的炊烟混着晚霞升起,戚百草忽然想起梦里的肖千刀,或许那个总把“不顺”挂在嘴边的男人,最终也会找到让自己喘息的角落。
“明天我想试试新的招式。”戚百草合上日志,眼里闪着光。若白点头,保温杯里的雪梨汤还剩小半,他忽然说:“我陪你看,要是精力够,或许能帮你搭把手。”没有硬撑的承诺,只有量力而行的坦诚,却比任何豪言都更让人安心。
夜色漫上来时,武道馆的灯笼次第亮起。戚百草扶着若白慢慢走回家,他的脚步还有些虚浮,却走得踏实。路过那棵歪脖子香樟树时,若白忽然停下,望着枝头的新芽轻声说:“原来不做笔直的树,也能站得很稳。”
月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带着彼此的温度。戚百草笑了,原来所谓的“顺”,从来不是活成别人期待的模样,是敢在风雨里承认脆弱,也能在阳光下并肩生长——就像此刻的他们,带着各自的伤痕,却把日子过成了最坚韧的模样。
参赛资格赛那天,戚百草站在擂台上,看见若白坐在裁判席旁的特设座位上。他今天穿了件月白长衫,袖口挽起,露出腕间那道旧疤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光泽。当司仪念到她的名字时,若白举起保温杯朝她晃了晃,杯壁上贴着的小纸条晃出“借力”两个字——是她昨晚写的。
对手的招式凌厉,带着明显的冲撞意图。戚百草想起若白今早的叮嘱:“避开锋芒,像水流绕石。”她侧身旋身,恰好躲过对方的直拳,馀光瞥见若白在笔记本上写着什麽,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这场景让她忽然想起那棵歪脖子树,原来支撑不必是硬扛,也可以是这样无声的注视。
中场休息,戚百草接过递来的水,发现水瓶已经被拧松了盖。递水的师弟挠挠头:“若白师兄说,你打完拳手会酸。”她望向台下,若白正低头咳嗽,帕子就捏在手里,不再藏掖。阳光落在他微颤的肩上,竟比往日挺直的模样更显力量——那是一种敢于示弱的勇气。
最终的决胜局,戚百草一记漂亮的回旋踢锁定胜局。场下掌声雷动时,她没有立刻庆祝,而是跳下擂台奔向若白。他刚想站起身,就被她按住肩膀:“坐着就好。”戚百草蹲在他面前,额头抵着他的膝盖,像只找到港湾的小兽:“我做到了,带着你的份一起。”
若白的指尖穿过她汗湿的发,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我知道你能行。”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不再有往日的紧绷,“其实我今天也赢了——忍了整场没犯咳嗽。”戚百草擡头时,看见他眼里的光,比奖杯的反光更亮。
回去的路上,戚百草捧着证书走在前面,若白慢慢跟在後面,脚步比来时稳健了些。路过药铺时,他忽然停下:“进去抓点新药吧,大夫说我恢复得比预想快。”戚百草回头,发现他说这话时眼神坦然,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原来承认需要治疗,也是一种痊愈。
武道馆的灯笼又亮了,戚百草在训练日志的最後一页,画了两个并肩的小人,一个在打拳,一个在微笑,旁边写着:“顺,是两个人的事。”若白凑过来看,在旁边添了棵歪脖子树,树上结满了星星。
晚风穿过檐角,带来远处的虫鸣。戚百草忽然明白,梦里的肖千刀或许永远在问“为什麽要顺”,但现实里的他们,已经找到了答案——所谓顺遂,从不是活成别人期待的模样,是两个不完美的灵魂,把彼此的棱角,磨成了最契合的形状。就像此刻,她的拳风里有他的沉稳,他的呼吸里有她的热烈,在月光下,长成一片互相庇护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