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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灰飞(第1页)

第35章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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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第一场雪飘了一天一夜,厚厚地覆在大地上。在这场雪落完之前,叶赫真剿灭了草原上的异兽,带领援军赶到了云京。异兽一败涂地,廪君见大势已去,自杀身亡。至此,持续数月的战火终于落下了帷幕。

云京城的百姓走出家门,在初雪的大地上欢庆着战争的胜利。得知是谁让他们重获新生之後,许多人出资合建了一座金昙庙,将薄辞雪捧上神坛。他被文人们称为新世界的孕育者,先前“暴君”“专横独断”“贪残酷烈”的罪名被一概洗去,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可见活人大多善变,又大多健忘。

弭蝉居已经修缮好,大部分家具都已经毁损,换上了新的。临近年关,宫人们在殿里殿外贴上窗花和对联,然後小心翼翼地退出去,弓着头低着腰,不敢往帐後多看一眼。

从没见过有人能痛苦到这种地步,多看一眼都觉得心惊。五衰,加上献祭後的反噬,让人不禁暗暗觉得立刻死掉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一个月来,薄辞雪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崩溃。昔日漂亮灵动的眼睛变成了一双无机质的玻璃珠,知觉也渐渐消失无踪。一开始还能感觉到剧痛和寒冷,过了大约半个月便渐渐弱了下来,像是泡在温暖的羊水之中。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从无知无觉中来,到渺渺茫茫中去。

裴言和叶赫真肿着眼守着他,昼夜不离。薄辞雪微弱的心跳声就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细线,将他们两脚离地地倒吊起来,像腊月二十六日乡下人杀好的年猪。

到除夕这日,他的精神忽然好转了很多,眼睛恢复了光明,甚至能下地了。白日无事,他取来一些蜡染的红宣纸,提起紫毫,想在上面写几个福字。但由于腕力不足,落笔总觉虚软。裴言便握住他骨节嶙峋的手,带动笔锋,一笔一笔落下去。

就像很多年前薄辞雪攥着他的手,悉心教他写正楷时的那样。

裴言小时候写字像鬼画符,还是在皇宗学里遭到耻笑後才好好练的。薄辞雪偶尔会抽出时间指点他,实在看不过眼时还会亲手带着他写。所以後世发现,裴言的字迹与薄辞雪的极其相似,只是前者笔法多藏锋,风格沉稳简洁,後者笔势更清逸,字里行间似有泠雨密雪之声。

一共写好了三个福字,裴言将它们一一倒贴在门上。鲜红的宣纸映着洁白的大雪,霎是好看。屋里浓郁的药气和死气似乎也被冲淡,变成了琉璃般通明清澈的世界。

薄辞雪裹着素白的鹤氅,长发如流雪般散在身後,唇角提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偏偏头,道:“我想到外面看看。”

这是他这些日子里说过最完整的一句话。裴言心中惨痛,应了声好,扶他到昙花园里坐下。

深冬时节,群芳杀尽,只有三两株悬丝雪昙还开着,却也被今年突如其来的降温打得擡不起头。日光疏冷,落在他失血的脸上时,肌骨都被映得几近透明。

酷寒之下,薄辞雪的鼻尖和耳廓很快被冻得泛粉,眼尾也被寒风刺得湿红。他觉不出冷,只入神地看那些细弱的花瓣在寒风里白颤颤地游动,直到天色黯淡才肯走。

回去之後,年夜饭已经备好了。圆圆的桌边摆了几张椅子,桌子上满是各色美食。今年宫里头一次没有宴请百官,但没人会说此举不合礼数。所有人都知道会发生什麽,只能以静默待之。

屋内暖意融融,带着食物香气的白汽向上蒸着,几乎有种家的气息。发现薄辞雪好转的叶赫真欢喜异常,亲自跑去小厨房,笨手笨脚地包了满满一锅饺子。他将饺子夹到薄辞雪碗里,殷殷切切地问:“这是我包的,要不要尝尝好不好吃?”

洁白的面皮包着肉馅,像只胖乎乎的圆耳朵,卖相算不上漂亮,用料却极扎实。薄辞雪夹起来,低头咬了一口,枯寂的舌尖尝到了一丝罕见的鲜味。他弯起眉眼,微微笑了一下:“很好吃。”

叶赫真也想笑,但是泪如雨下。

“好吃就好,明天……明年,後年,我都包给你吃。”

薄辞雪没说话,只是笑。他吃得很少,连一只完整的饺子都咽不下去,很快有难以支撑之态。两人扶他上床,放下帐子,将灯轻轻吹灭了。

今夜无星无月,也无爆竹之声。最後几株悬丝雪昙孤伶伶地立在雪地里,一朵接一朵落了。

*

薄辞雪的葬礼非常简朴。他生前主张薄葬,生不歌乐,死不服丧,桐棺三寸而无椁。举国哀恸,百姓自发相送,将他的灵车送入茫茫大雪之中。

巫奚亲手将他的骨头焚烧殆尽。所得不过一撮淡黄色的浮灰,中间夹着烧不烂的碎块,一个小小的盒子就能装起来。

那就是他一生留下的全部了。

叶赫真有些站立不稳,脊梁骨像被活生生抽走了一样。他看着那只盒子,忽然想不起对方那头长发摸起来的触感了。

交颈拥抱,缱绻纠缠,那些亲密如昨的画面,一瞬间都变成了上辈子的事。他的王後,再也不会回来了。

按照薄辞雪的遗愿,他的棺材被埋入了敦懿皇後的陵寝之中。叶赫真跪在雪地里,看着工匠们将地宫重新封闭,在飘扬的白幡里失声痛哭。裴言听着他的哭声,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觉得恍惚。

……要是一切还没发生就好了。他会告诉薄辞雪怎样对待自己都可以,自己永远会无条件地信任他。

可那是不可能的。

父母离开了他,孩子离开了他,兄弟离开了他,子民不理解他。他没有亲人,没有师友,没有爱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得见他的痛苦。他一定非常非常孤独,所以在自己这样对待他之後,还是会毫无戒备地抱住他。

巫奚一身白衣,没什麽表情地对着空气说:“我要走了。”

裴言没有回头。他知道巫奚是因为薄辞雪才留在云京的。现在人已经不在了,太卜这个位置自然也会空下来。他没有表情,也没力气作出任何表情,干巴巴道:“走好。”

巫奚转身离开。一片雪色沾在他衣襟上,他以为是亡灵最後的碰触,心头一跳。低头一看,却是枚白惨惨的纸钱。

再回首,云京雪已皑皑。前尘被大雪一扫而空,瑞雪兆丰年,想必今年一定会有个好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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