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宁溪假装听不懂那些话锋,得了王夫人的允可,高兴地离开席座。
荷媪看着他们主仆二人远去的背影,心中知道,今日的事,成了。
夫人既已经答应那边在今日放女君出去,就要做足脸面功夫,这般说,就是让这些同僚女眷们做个见证。
是她自己私自逃出去的,出了事,赖不了王家。
平台的一侧尾端,围聚着一群贵女,她们正在说笑,其中有些年幼,对王氏早些年的轶事感到好奇,便询问起来,听得眼里放光。
“二十多年前,吴中姚氏先後两位贵女出阁,一位嫁进江南富商褚家,一位嫁进江左豪宗沈氏。都说士农工商,士在前,商在後,这褚姚氏当然要嫉恨姐姐夫家尊贵,于是,就想出了李代桃僵这麽一出。”
“这麽恶心?连亲姐姐都不放过,难怪会嫁给一个商户。这姚氏家主会不会就是看透了她的本质,才没让她嫁作大宗妇?”
“嘘,长辈的事,莫要议论。不过,这位王褚氏,我们倒是可以说说。”
“咳咳——”
有人眼尖,看见走过来的褚宁溪,重重地咳嗽几声,打断了几位小女娘的交谈。
小女娘们面皮薄,见到正主,脸上顿时羞红。
褚宁溪淡然地从旁边走过。
她哪有时间去理会这几个不懂事的小妹妹们,反正,所聊的不过就是那点陈年旧事。
八年前,建康城茶馀饭後谈得最多的事,就是她的轶事。
说她命好,出身低贱,却过着令人艳羡的贵人生活。
褚姚氏就是她的生母,因为嫉妒沈夫人,将她与沈瑶掉包,士在前,商在後,她这个本就低贱的商户之女,身份连翻两倍,一跃成为江左第一豪宗的沈氏嫡女。
後来,身份被揭穿,她被迫离开沈家,回到褚家,身世一落千丈,那些往日被她的骄纵气得发狂的小女娘们,全都摩拳擦掌,准备为往日拉下的仇恨“讨个公道”。
谁曾想,公道还没讨,王大将军亲自上门提亲,她一跃,又成为了建康城中最炙手可热的王少夫人。
那些对她眼红的人,拿她没办法,就想从王靖宗的身世上下手。
王靖宗并非王大将军的亲生儿子,若是追踪祖辈,王靖宗可以尊称王大将军一声堂伯父。
王大将军不近女色,膝下多年无子,不得已准备在宗族里过继,然而王大将军为人固执,过继不选亲,非得选一位能继承自己衣钵的人,这一选,就选到了早就脱离宗族的王靖宗头上。
王大将军问他,为何要娶褚女?他回答:“娶妻娶贤,我倒是想娶一位名门贵女,既配得上王氏身份,又能替我打理好内务,但您看,这满城里,有哪个贵女愿意嫁给一个马夫?她的身世,正好。”
没错,王靖宗是个马夫。
有了这样的一句话,城中戏言盛起。
人人都说,她被偷梁换柱,是为同样身世曲折的王大郎量身定做,要不是她身份卑贱,却练有贵女气质,也不能嫁进王氏,他们二人,天造地设,合该是一对。
话里话外,她只配得上一个马夫。
这些戏言的确起了作用。
当年,因为这些话,褚宁溪始终不肯和王靖宗好好过,以至于成亲八年,王靖宗都还以为,她厌恶他。
时间可以洗脱一切,现在,再听那些戏言,褚宁溪能一笑了之。
揽月在褚家家奴手中牵过来两匹马,其中一匹正是她的爱马,红七。
褚宁溪忍住雀跃的心,和揽月一起,骑马离开围场。
她知道兄长的京郊别院在哪里,一路疾驰,不稍半个时辰,就到了别院外。
柳胜远远见到人,小跑过来,目光在揽月身上匆匆扫过,一边牵马,一边说:“大郎君还未到,外面冷,女君快进院子里歇息。”
褚宁溪看了眼平静的四野,道了声:“辛苦你们了。”
揽月上前去叩别院的铜狮头,一位瞎了一只眼的老人开了门,见到褚宁溪,面上恭敬:“娘子快进。”
褚宁溪率先进屋,揽月朝後看了一眼,目光正好与柳胜对上,略微停顿,而後,擡脚越过门槛。
大门关闭,发出沉重的吱呀声,褚宁溪微微侧目,往屋里走,询问:“哥哥可有说几时到?”
老人另一只眼闪烁,微光几不可查,言道:“很快,娘子进屋稍等片刻就好。”
“?”
褚宁溪一脚跨入正门,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女君,快走。”揽月大叫。
褚宁溪已经後退进入前院,从屋内走出几个人,眼见为首的人,她瞳孔骤缩。
若问她,终日躲在王氏家宅,闭门不出,究竟躲得是谁。
除了城内的一些宵小,最重要的就是眼前这位。
少年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