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啥大惊小怪的!石头缝里还能蹦出个猴子呢!”猪八戒顶着涨红的脸嚷嚷,“赶紧的!要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那堆散沙突然暴起,凝成赤发妖模样就要逃窜。孙悟空眼疾手快,金箍棒抡圆了砸出满天金沙,河底顿时扬起遮天蔽日的沙暴,而沙暴停息後,河底只馀一柄宝杖和骷髅项链。眼见着这河水又快合起来,哪咤眼疾手快,把这两件战利品揣进了怀里就往岸上蹿。
“啧啧,这妖怪穷得叮当响!”哪咤抖搂着战利品直撇嘴,这赤发妖被贬下凡後也没带什麽像样法宝,浑身上下就这根破木杖算个物件。他正端详着看不出门道,还是猪八戒眼尖瞧出来——这根不起眼的木棍子,竟是月宫桂树上砍下来的枝杈,也是个灵性十足的宝贝。
唐僧在金箍棒画的保护圈里坐得端正,见三人平安归来,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他仰头问道:“那妖怪如何了?”
“被打回原形了!原来真是团沙子成精!”哪咤甩着沙沙响的混天绫接话,比划了个劈砍的手势,“这妖怪天天挨飞剑穿心也是遭罪,咱们也算是帮他解脱了!”
“这卷帘大将满肚子怨气,这些年不知悔改还吃人泄愤,这般下场也是因果轮回。”唐僧拈着佛珠轻叹,河面倒映着他微微蹙眉的模样,跟着哪咤混久了,他心肠也硬了几分,如今早不是当初见谁都慈悲的烂好人了。
“这才对嘛!有些人就是不能给他好脸,你退一步他就敢进一丈,你给点颜色他就开染坊!”哪咤撇了撇嘴,“遇上恶人不收拾,他还当自个儿做得对,越发蹬鼻子上脸!”
孙悟空这才发现哪咤不知什麽时候把那串骷髅项链揣回来了,嫌弃地龇牙:“拿这晦气玩意儿干啥?也不怕招邪祟?”
“你们瞧!那妖怪说这是流沙河唯一沉不了的东西。”哪咤把九个骷髅头往地上一摆,白森森的骨头在夕阳下泛着青光,“咱们把这玩意儿串成筏子,让唐长老踩着骷髅过河,可比坐船拉风多了!”
这小娃娃举着九颗惨白头骨的场景实在瘆人,唐僧听着哪咤的话,下意识往後仰了仰身子:“踩着……骷髅过河?”
猪八戒脑补着唐僧踩着骷髅头旋转漂移的场面,笑得直拍大腿:“这不成耍杂技了?谁家过河用死人头骨当筏子!”
唐僧却盯着九颗头骨怔怔出神,无数的光影在他的眼前宛如走马灯般闪现,仿佛透过白骨能见到那些人的前生今世。他忽然整了整袈裟走上前,合掌诵了声佛号,走到骷髅跟前:“诸位与我皆是西行求经人,前世命丧于此,但不取真经,想必遗愿难结。如今若能助贫僧渡河,定当为各位连诵四十九日往生咒,愿你们早登极乐,脱离苦海。”
话音刚落,那九枚骷髅仿佛活过来似的,扑通扑通跳进河里。九个白森森的头骨竟变大了几分,在水面摆成前四後五的阵势,仿佛九瓣莲花似的稳稳当当浮在弱水之上,那连片鹅毛都托不住的弱水,竟真承住了这骷髅筏子。
哪咤远远望去,夕阳把这些骷髅照得金灿灿的,却再也没有方才的阴森气息,倒显出几分庄严宝相。
“呆子快去牵马!唐长老我扶您上筏子!”孙悟空搀着唐僧踩上骷髅头拼成的筏子,猪八戒嘟嘟囔囔拽过白龙马,只见刚踩上去时九颗骷髅往下沉了沉,转眼就跟浮板似的漂得稳稳当当。
唐僧攥着缰绳挤在骷髅筏上,白龙马不安地踏着蹄子,筏子破开弱水竟如履平地,河面平静得连波纹都不起,眨眼功夫便载着他们窜出半里远,星垂落野时就瞧见对岸了。
待衆人登岸,九颗骷髅忽地腾起九道金芒,唐僧正拈着佛珠诵经,那些金光绕着他转了三圈,散作萤火似的光点,钻进他的身体里不见了踪影。
打那天起,唐僧脑子里时不时冒出些零碎画面,跟走马灯似的晃悠,瞧着像是旁人的经历,可又真实得就像自己上辈子真经历过似的。
而最让他刻骨铭心的,是那片金光璀璨的天地——梵唱绕梁丶莲香扑鼻,漫天金云,跟他想象中的西天光景一模一样。
这景象本该是魂牵梦萦的圣地,可当金身佛祖低垂眉目端坐正中,十八罗汉丶五方揭谛丶六界菩萨从祥云里显出身形,层层叠叠围成个金灿灿的囚笼时,唐僧突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金蝉子,你可知错?”
“弟子何错之有!”唐僧听见自己喉咙里冒出陌生的声音,那本该温润平和的语调,掺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扭曲成刺耳的锐响,谦卑里透着狂气,“我究竟犯了什麽错?恕弟子愚钝,实在是参不透!”
“只是无法茍同您的佛法而已,这也算错吗?”那声音笑着跪在莲台上,袈裟被金光灼得焦黑,残破的身躯挺得笔直,字字带血却铿锵如钟,“就算您要罚我十世轮回,这道理我也要辩个明白!”
那声音在灵山宝殿内久久回响,唐僧浑身一激灵惊醒时,天还黑漆漆的。守夜的孙悟空耳朵最尖,绕过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哪咤和打呼噜的猪八戒,蹑手蹑脚凑过来:“唐长老做噩梦了?”
“没事儿,做了个怪梦。”唐僧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袈裟领口还泛着潮气。远处传来早起的山雀啁啾,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明日天晴,正是啓程赶路的好时候。
【作者有话说】
[狗头]走吧唐长老,带兄弟们打上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