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简聿至出生在玄塔边境。
联盟刚成立的几年里,接壤的两国也像是处在蜜月期,虽是战时,边境却很繁荣,密切往来的不只有贸易,还有人心。
简聿至的父亲是玄州陆军的军官,祖籍在玄州银北,驻兵边境的第二年,他在联合行动中认识了塔西特种部队的医疗官,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又很快有了简聿至。
那时候年轻人的心总是既坚定又动摇的,他们有勇气在战火中定下终生,却又无法逃脱爱情总是阻拦不了动荡时局蔓延的结局。
父亲牺牲在前线後,母亲被送到了安全的後方,好好地陪了简聿至一阵子。
记忆里母亲从来没有哭过,她总是很高兴简聿至继承了父亲高大强健的体魄,长得总比其他同龄孩子快一些。
很快母亲又发现,未分化的简聿至拥有比其他孩子更灵敏的嗅觉,不仅是对自然的味道,还包括信息素,那是腺体高度发达的迹象。
简聿至永远记得母亲很严肃甚至紧张地对他说,腺体强大是好事,但也很危险,她告诉简聿至要学会控制本能。
可惜她没能亲自见到简聿至分化,也没能亲自训练简聿至控制腺体。
希伯斯地区通过贸易通道渡进联盟的特工,在短时间内杀害了玄塔两国的多名信息素专家,其中就包括简聿至的母亲。
又过了大概半年平静的日子,希伯斯军队大举过境,简聿至几次辗转从塔西退回玄州,烈士遗孤遍地都是,简聿至没什麽特殊的,焦土之上他开始自己讨生活。
一开始干些苦力活,後来便开始给各县镇的政府跑消息,别的小孩一天能跑两三趟,他可以跑五趟,这样顿顿饭都能吃饱,有时还能留下点分给年纪更小的孩子。
还能顺便帮政府抓到几个希伯斯混进来的探子,大家都夸他机灵,从没想过他靠得是嗅觉。
有时候晚上睡在禁止通行的桥下,他总觉得能闻到月亮的味道。
11岁时,简聿至遇到了一位从塔西来的老师,边境的学校相继关闭,这位老师带着几个同样失去家的学生避战到玄州,遇到简聿至时,他身边已经跟了十几个学生。
老师姓吕,他劝简聿至读书,战争总会结束的,到时总要有点本事。
如他所说的,这一年,希塔战场和东边以安萨尔为主的战场同时由重兵器主导向信息素主导转化,玄州国防部的信息素研究取得了重大进展,风向突变山火也掉了头,联盟军终于得了生机。
简聿至最终落脚在月港,一家保育院愿意收留他们,并为吕老师提供一份工作。
这是简聿至记忆里的第二个家,时隔四年,他又重新拥有了冬天的生日,虽然和小时候的日子差了几天,但简聿至觉得没有那麽重要。
夥伴中开始有人面临分化,更大一些的孩子开始离开保育院,出去读书或工作,也有人选择参军,但远没有十年前那麽让人恐惧,保育院的老师们开始计划着在院里多开设一些课程,等战争结束後,大家都可以有个好前程。
直到一个下雨的早晨,简聿至看到吕老师端着牛奶走到前几日刚分化成Alpha的同学房间,简聿至跟到门口,听到吕老师问那同学如何看待文化课上提过的信息素战争。
简聿至开始注意到,吕老师会在深夜对已经分化的同学做单独的信息素训练,并非保育院的课程,而是秘密的,地下的。简聿至对此感到困惑,他几次想和灵雨—他最亲近的朋友说起此事,却又每次都想起母亲说过,信息素是危险的。
在那间被吕老师用来秘密训练的教室里,简聿至可以察觉到越来越多人的信息素痕迹,终于有一天,简聿至发现比他大两岁刚分化的灵雨也加入了。
面对简聿至的疑惑,灵雨先是惊讶,很快变得雀跃,她不由分说将简聿至拉到吕老师的房间,告诉吕老师简聿至才是最好的战士。
吕老师毫不意外,他笑着说早就看出简聿至在腺体能力上的刻意收敛,他想既然简聿至有自己的主见,便觉得应该等简聿至分化後再对他讲。
讲什麽呢?简聿至不明白。
“信息素是很危险的东西。”吕老师说着和母亲一样的话。
“我知道。”
“未来战场上如果想保全自己,光隐藏是没有用的,要学会反击。
“反击谁呢?信息素对战不是玄州最厉害吗?”
“战争结束後呢?如果政府继续乱用信息素呢?如果联盟解散了呢?”
简聿至一知半解,但出于对吕老师的信任,他开始去旁听夜间的课程,因为没有分化,他做不了任何训练,只能坐在地上拖着下巴,无聊地闻着每个人的信息素。
有的人甜甜的,有的人却是苦的,有的哥哥姐姐白天还在吵架,但晚上来上课前一定是接吻过,还有的人今天突然闻着和昨天不一样了,莫名其妙。
有一天灵雨忽然变得心事重重,简聿至再三追问,灵雨才忽然哭了,她拉着简聿至的手,说吕老师其实不是老师,是个杀人犯。
身後传来叹气声。
灵雨的信息素在恐惧之下泄露出来,简聿至只得把她拽到身後,故作镇定地看着不知什麽时候站在身後的吕老师。
“按小雨说的那样算,前线的战士都是杀人犯了。”
初春的雨後,保育院花园里长椅边,吕老师拿着木棍画了玄塔两国的地图,画完後他将塔西擦去大半,说那一片都是战争中被烧过的土地。
之後他又讲除了前线战场之外的危机,情报战场,贸易战场,他的表情透露了他知道简聿至和灵雨不见得能听懂这些,但他还是很有耐心地讲着。
“将来如果联盟解体,塔西如何自保呢?”
“您的意思是,玄州和塔西也是敌人?”
“有塔西顶在前面,可是玄州还是在培养自己的部队,那麽在信息素战争中,塔西也是要给自己留退路的。更何况信息素人人都有,若不加遏制,塔西早晚要消失在历史中。”
“可是……”简聿至犹豫着,他想要说自己的父亲是玄州人,他好像没有立场加入到塔西的某个组织里。
对眼前将自己从流浪的桥洞里带出来的人,好像也忽然无法信任了,即使是塔西的政府想要招兵,不也是应该通过正规的渠道吗?眼下这算什麽呢?
“塔西和玄州当然不是敌人,可是小至,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曾上前线的母亲,为何牺牲?又为何创办了水纹?”
简聿至愣住了,他一时不敢开口问什麽是水纹。
12岁的时候,简聿至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开始憎恨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