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本是祥瑞之兆。
暮色渐沉,京城主道旁的酒楼台阁早已歇业,一盏盏灯火亮起来,不是寻常的煤油灯,而是泛着红,是祈福用的红烛。
长安城很久没有这样寂静萧瑟了。
太庙祭台之上,文卿跪了十个时辰。
衣冠积雪,不胜寒凉。
祭祀的礼乐悲壮而厚重,人们不知道骨弱多病的帝师要怎样捱过这漫长的一天,皑皑雪花落在他冰冷的躯体上,早已不再融化。
直到子夜的钟声敲响。
那雪人的骨骼终于咔地响了一声。
祭台中央,祭司焚香绕行,文卿行稽首礼,手持龟甲玉圭,赤着脚,缓缓行至祭坛。
脚铃一步一响,空灵而神秘,彩色的绸带将冻紫的脚踝衬得凄凉,雪地里短暂地留下一串踉跄的脚印。
“公仪氏族,列祖先皇,三清上圣,诸天高真,后人帝戾,勤劳阻疾,而今有难,何其忘伊?”
“微臣文卿,才识不逮,而忠实有余,愿替陛下尽孝,侍奉诸君——求诸天神佛成全,以卿代帝戾之身,佑陛下圣体康泰,万寿无疆——”
“今臣其即命于元龟,诸君许臣,臣以其璧与圭归,以俟诸君之命。若弗许……臣则……”
祭司忙道:“大人!昨夜景王带着虎符及北宫氏信物进宫了!”
冻僵的脸似乎痉挛了一下,文卿没有说完祷祝词,只是沉默良久,风雪依然,他咬破指尖将温热的血滴在神位前的龟甲之上。
祭司口中唱着祭乐,飘渺易散的歌声和烈火一起将寒冷的雪夜化开,温暖的火光映照着寒风中摇摇欲坠的人,很冷,然而手心和背上一片汗意。
祭司知道,那片龟甲上的裂纹预示着大凶之兆。
然而他却擦了擦汗,佯装喜出望外地向文卿报喜:“恭喜文大人!是大吉之兆啊!”
文卿阵阵耳鸣,已经听不见什么声音了,只是看着祭司脸上喜悦的神情,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带我……去养心殿……”
“我要见陛下……”
话语埋葬在风雪中,像是一声绵长的叹息。
待祭坛烈火燃烧殆尽,坛中火星点点,像生命的余韵。
苏拙玉从太庙梁柱后走出来,走到祭坛边。
他紧紧地牵着苏纪堂的手,似乎是怕他跑掉,又似乎是怕和他走散。紧紧牵连着的两只手戴着一样的红绳,刻着对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苏纪堂垂眸看着他,平生第一次,在没有遮掩的地方低头轻吻他哭红的双眼。
“我被困在这里太久了……拙玉,别害怕……是你救了所有人,是你救了我。”
“我也想和你一起进入轮回,做一对普通的爱人。”
苏纪堂看着他,从容地笑着,好像面对的不是生死抉择,而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约会。
“我不是救世主,文晏清也不是。”
“挽救一切的人是你。”
“所以,不必难过……”
苏拙玉摇了摇头,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踮起脚尖紧紧抱住苏纪堂,用他平生最大的力气,让苏纪堂都感觉到疼。
他们牵着手爬上祭坛,就这样相拥着跳了进去,坛中火星溅起。
烈火重新燃烧起来,火光将夜色染得无比温暖,寒鸦凄凄恻恻地哀鸣起来,因灼烧而扭曲的面孔却露出了释怀的微笑。
“哥哥,抱紧我。”
“来世再会。”
——
养心殿内垂着一帘明黄薄纱,太后和天子近臣在帘外忧心如焚,纱帘的另一边是龙床,躺着病重的皇帝和昏迷的帝师。
方才祭司护送文卿过来时,殿外侍卫如临大敌,结果文卿下轿,话还没说上一句,人就晕倒了。
太后本来在软榻上歇下了,听见动静出来一看,惊呼声又吵醒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