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拆了腿甲,沐浴后便睡下了。
公仪戾悄声进屋,照例先点了柱安神香,等香味散开,才走到拔步床边坐下,摘下面罩,仔细检查文卿身上的伤口。
都是些细碎的,微不足道的小伤,石砾在手背上划过的痕迹,有些见了血,很快就凝住了。
脱下内衫,才发现手肘处有几块严重的淤伤,比血的颜色更深一些,是不容易被发现的疼痛。
公仪戾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
他牵住文卿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他的下巴上满是胡茬,不愿意扎到文卿的手。
这是他日复一日枯燥劳累的生活里,唯一的安慰。
“先生……”
他用气声轻轻地唤,无限悲伤,无限眷恋。
文卿却没有回应他。
他睡得很沉,或许有个好梦,眉心是舒展的。
公仪戾如此想着,竟也默默地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和少年时代没什么两样,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颊边两轮不明显的酒窝……
琥珀色的双眼。
和眼中不言自明的爱意。
“先生,好梦。”
翌日。
文卿醒时,已经记不清昨夜做了什么梦。
他的梦总是混乱难辨,只有醒来那一刻能勉强回忆起一些东西,隔着拨不开的浓雾,但依稀记得是很美好的事物。
或许,那就够了。
他起身更衣,发现手臂上敷了药,还贴了膏,睡前还疼得厉害,如今已经挥动自如了。
“春阳?”
“公子,何事吩咐?”
“我不是说过未经允许不得近身吗?”
春阳很冤枉:“公子,我没有啊。”
“那谁帮我上的药?”
春阳转了转脑袋:“许是姑姑?”
文卿蹙了蹙眉,欲言又止,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起身后去了趟西厢,过了会儿才更衣坐轿入宫。
腿甲松动了,他需要陛下。
勤政殿。
公仪戾正批着奏折,南六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俯身在公仪戾耳边说了句什么。
公仪戾似乎并不意外,安排了几句,继续处理政事。
文卿来时,竟入不了勤政殿的门,秦少府早早地在殿外等候,一张嘴皮子好说歹说,终于将这位喜怒无常的权臣哄去了军器监。
轮椅的声音渐行渐远,等公仪戾回过神来,浓墨已经滴满了奏折。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敢正视文卿的眼睛。
他很害怕。
文卿已经承受不住更多的伤害了。
他望向钦天署的方向,隔着无数道宫墙,似乎看到了九机塔上光影变幻的日晷。
寒来暑往,从南到北,饱经沧桑的岩石并未被风沙消磨几何,而人世却已经走过了将近两个年头。
励精图治的青年皇帝,竟在一夕之间一病不起,然而按他的话说,还是到这一天了。
尽管他万分不舍。
噩耗传遍京城,百姓长夜无眠,临风哭号,有心之人试图从中嗅出政治契机,却发现朝野上下难以撼动,皇帝和中书令乃万世明君贤臣之典范,文经武纬,平治天下,将大夏治理得清明富庶。
公仪戾是在睡梦中病倒的。
他做了个噩梦。
他很少做噩梦,哪怕是当年在冷宫,梦到的也总是未来美好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