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倒好,他搂着小龙不知在哪个洞天福地逍遥快活,我却在此处当这苦命的牛马!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跑断腿。
5。
更有一桩心事,如鲠在喉。
前些时日,李哪咤隐约听闻,敖丙已带着金莲咤回了东海龙宫。这消息初时听在耳中,李哪咤只觉心口像被混天绫狠狠勒了一下,闷闷地疼。
小龙曾几何时,也在他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心湖里,投下过一丝涟漪。
可如今呢?
这点子风月闲愁,在如山的事务丶如海的烦恼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化作了烈日下的朝露,转瞬便被蒸腾得一干二净。
“果然,”李哪咤揉着酸痛的额角,叹道,“这人啊,神啊,只有闲下来,才有功夫去琢磨什麽风花雪月,什麽龙宫情深。似我这等,连喘口气都嫌奢侈,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这封神之路,于李家而言,哪里是什麽金光大道?
分明是一条披着锦绣的苦役路途。
此刻,逍遥散仙的洞府里,莫不是飘着龙宫佳酿的醇香,伴着情人的笑语呢喃吧?
李哪咤甩甩头,将不合时宜的酸涩甩开,继续埋头于浩瀚如烟海的文书之中,只盼着早日凑够三百六十五个“倒霉蛋”,好让自己也喘口气。
神途漫漫,才刚刚开始,便已觉山重水复。
红尘之外的逍遥,水晶宫里的情浓,终究成了这案牍劳形之外,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旧梦。
6。
哪咤自离了西岐大营,放弃“中坛元帅”的虚名,当真做了个逍遥天地间的游侠儿。
他踏青山,涉绿水,餐风饮露,锄强扶弱,一身火莲般的法力收敛于内,只凭着一柄凡铁长剑,倒也快意恩仇。
这日行至一处幽僻山谷,古木参天,藤萝垂涧。忽闻草木深处传来哀鸣,如泣如诉。
哪咤拨开乱草,只见一条尺馀长的蓝色小蛇,蜷在湿漉漉的石缝间,尾部鳞片破损,渗着丝丝血迹。一双碧莹莹的小眼可怜巴巴地望着来人,甚是凄楚。
哪咤心中一动,素来冷硬的眉目,难得地柔和下来。
他取出行囊中备着的洁净布条,又寻来几味止血清毒的草药,碾碎了,为小蛇敷上,再用布条细细缠绕包扎。
然而,哪咤碰到冰凉的鳞片,手却颤了颤,仿佛触碰到了某种禁忌的回忆。他垂着眼睫,遮住了眸底的暗流,“莫怕,皮外伤,养几日便好了。”
包扎妥当,哪咤小心翼翼地将小蛇托在掌心,送至涧边的苔藓地上,“去吧,寻个安稳处养伤。”
他轻轻一送,便要起身离去。
7。
岂料小蛇盘在苔藓上,非但未走,反倒昂着脑袋,碧眼滴溜溜地打量着哪咤。
见哪咤神通了得,又如此温柔相待,一个念头便在小蛇简单的心窍里冒了出来:此人这般厉害,待我又好,若能攀附上他,从此岂非有了大靠山?吃香喝辣,横行山林,再也不用怕那些鹰鹫狸猫。
想到得意处,小蛇竟忘了伤痛,扭动着身子,发出咝咝的声音,谄媚道。
“上仙法力无边,小的瞧得真切。您这般慈悲心肠,小的愿追随上仙左右,鞍前马後!小的虽道行浅薄,但机灵乖巧,定能伺候得上仙舒舒服服……”
哪咤脸上的那点温煦,像是被朔风吹散的薄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呵,追随我?吃香喝辣?”哪咤蹲下身,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好啊。”
小蛇眼中刚燃起希望的火苗,下一瞬,却听哪咤说道:“我最厌烦的,便是你们这等有鳞片的活物。”
“你这身碍眼的东西,我看着,实在刺心得很。”哪咤伸出手指,虚虚点向小蛇的躯体,“你若真心想跟着我,便将自己这一身鳞片,一片丶一片,给我剥得干干净净。若是能做到……小爷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嘶——!”小蛇吓得魂飞魄散,它只觉寒意从尾椎直冲天灵盖,冻彻骨髓。
它哪里还敢有半分妄想?
只恨爹娘少生了几条腿,当即扭动着受伤的身躯,连滚带爬,慌不择路地一头扎进旁边的蕨丛里。
8。
山谷,重归寂静。
哪咤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一动不动。狠戾的面具碎裂,从眉梢眼角寸寸剥落。
阳光穿过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却驱不散他周身弥漫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