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梅香
京城的雪比云栖阁的更烈,却在触到朱红宫墙时,悄悄软了声势。
谢砚冰站在东宫的廊下,指尖抚过新制的琴。这架“承砚”琴是顾承煜让人赶制的,琴腹嵌着两块暖玉,是用两人的血契灵力温养过的,即便在寒冬里,弦身也带着温润的暖意。廊外的红梅开得正盛,花瓣被风吹落,落在琴上,像谁蘸了胭脂点的痕。
“户部尚书又递了折子,说琴师祭酒不该干预朝政。”顾承煜的声音从身後传来,手里捏着本奏折,玄色常服外罩着件明黄披风——这是新做的,边缘绣着冰棱梅,是他特意让绣娘加的,“说你昨日驳回漕运改制的方案,是‘越俎代庖’。”
谢砚冰的指尖在琴弦上顿了顿,琴音漏了个泛音,像声极轻的笑。“他怎麽不说,那方案里商隐楼的旧部占了七成职位?”他回头时,正好看见顾承煜将奏折扔进炭盆,火苗舔舐着宣纸,将“越俎代庖”四个字吞得干干净净,“顾承煜,你故意的吧?把商隐楼的人安插进户部,就是等着我来驳。”
顾承煜走过来,从身後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颈窝,龙涎香混着宫香飘过来,暖得人心头发颤。“不是故意。”他的指尖在谢砚冰後背的血契印记上轻轻划圈,那里的暖玉透过衣料传来温意,“是想让他们知道,你不是只能调琴的闲人。这天下是我们共掌的,你的话,自然也算数。”
谢砚冰的耳尖有些发烫。他知道顾承煜的心思——京城的老臣多是昭明旧部,对“前朝遗孤”的顾承煜本就心存芥蒂,更瞧不上他这个“江湖琴师”。顾承煜故意放些有破绽的方案,让他来驳回,既是敲打旧部,也是在朝堂上为他立威。
“下次换个法子。”谢砚冰的指尖在琴弦上弹出个泛音,清越的琴音在廊下荡开,将红梅花瓣震得簌簌落下,“再这麽折腾,御史该说你‘宠信男色,不理朝政’了。”
顾承煜低笑起来,笑声震得谢砚冰的锁骨发麻。他低头,在谢砚冰耳垂上轻轻咬了口,惹得人瑟缩了下才罢休:“宠信又如何?本就信,本就宠。他们要上奏便上奏,我正好借机会把那些老顽固都换了,换上你看得顺眼的人。”
谢砚冰转身瞪他,却在撞进他眼底的笑意时,没了脾气。这几日顾承煜总这样,在朝堂上是威严的新帝,回到东宫就成了黏人的少年,总爱用些亲昵的小动作,仿佛要把过去十年错过的亲近,都一一补回来。
“对了,阿石从云栖阁带了些东西来。”谢砚冰转移话题,指尖在琴上拨出段《平沙落雁》,“说赵伯把你当年落在琴房的狼毫笔找出来了,还有我刻坏的那把琴轸,都包在匣子里。”
顾承煜的眼神软了软。那狼毫笔是他十五岁时偷用谢砚冰的,後来不小心摔断了笔锋,一直没敢说;那琴轸是谢砚冰初学制琴时练手的,刻得歪歪扭扭,却被他偷偷收了起来。没想到赵伯竟都留着。
“让人送到书房。”顾承煜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等登基大典过了,我们回云栖阁,把这些旧物都摆在新琴房里。”
谢砚冰点头,指尖在琴弦上停了停。他想起云栖阁的竹林,想起琴房窗台上的冰棱梅,突然有些想念。京城虽好,宫墙却太高,不如云栖阁的天地自在。
“在想什麽?”顾承煜的指尖在他手背上的血契印记上轻轻一按,那里的朱砂痣泛着淡金,“是不是闷了?明日我带你去逛琉璃厂,那里有家琴坊,据说藏着架唐时的‘焦尾’。”
“好。”谢砚冰笑了,眼底的怀念淡了些,“再买两串糖葫芦,要裹芝麻的。”
顾承煜低笑着应下,拥着他看廊外的红梅。雪还在下,却不再凛冽,落在梅枝上,像给花朵镶了层银边。远处传来宫人的脚步声,又很快放轻——他们都知道,新帝和琴师祭酒在廊下时,最不喜被打扰。
第二日逛琉璃厂时,谢砚冰果然在琴坊见到了那架“焦尾”。琴身带着岁月的包浆,断弦处的修补痕迹很明显,却透着股温润的灵气。他指尖在琴腹上轻轻一按,琴身发出“嗡”的轻响,与他的冰棱梅灵力共鸣,像遇到了旧识。
“这琴被火烧过。”谢砚冰的指尖抚过琴身的焦痕,“修补的人用了龙涎香调和漆料,难怪灵力这麽稳。”
顾承煜看着他眼底的光,像看到了在云栖阁琴房里的少年——那时这人也是这样,遇到合心意的琴,眼里就会燃起这样的光,专注又热烈。“喜欢就买下。”他对琴坊老板说,语气里的气度让老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微服的新帝,忙不叠地行礼。
谢砚冰没阻止,只是摸着琴身轻笑:“你现在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了。”
“那是因为身边有你。”顾承煜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在你面前,我永远是那个会偷你狼毫笔的顾承煜。”
谢砚冰的耳尖红了,转身去看别的琴,却没真的生气。老板看着他们的互动,悄悄对夥计使了个眼色——这琴师祭酒在新帝心里的分量,怕是比传闻中更重。
买完琴,顾承煜果然兑现承诺,买了两串糖葫芦,裹着芝麻,晶莹剔透。谢砚冰咬了口,山楂的酸混着芝麻的香在舌尖散开,甜得恰到好处。“比江南的好吃。”他含糊地说,唇角沾了点糖霜。
顾承煜擡手,用指腹替他擦掉糖霜,指尖故意在他唇角多蹭了两下。“喜欢就多吃点。”他的声音带着笑意,眼底的光比糖葫芦还甜,“以後想吃,我让御膳房天天做。”
两人沿着琉璃厂的石板路慢慢走,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在雪地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有百姓认出了顾承煜的明黄披风,却只是远远地行礼,没有围拢——镇北侯早已派人打过招呼,新帝微服时不喜被打扰。
“你看。”谢砚冰的糖葫芦在嘴边晃了晃,指向街角的面摊,“那老丈的面旗上写着‘云栖面’,怕是云栖阁那边来的人。”
顾承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面摊老板果然是张江南人的脸,见他们看来,还笑着拱手。“这几年从云栖阁周边迁来京城的百姓不少。”顾承煜的声音很轻,带着欣慰,“赵伯说,是因为知道新帝和云栖阁交好,觉得安稳。”
谢砚冰的心突然软了。他想起父亲说的“琴能安人心”,原来真的如此——不是靠琴音的灵力,是靠掌权者的心意。百姓要的从不是什麽“定天下”的琴谱,是能让他们安稳摆摊丶安心生活的太平。
“回宫吧。”谢砚冰拉了拉顾承煜的手,血契的朱砂痣在两人相握处亮了亮,“下午还要审漕运的案子,别耽误了。”
顾承煜点头,却没立刻走,只是握着他的手站了会儿。阳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谢砚冰唇角的笑意上,落在廊下那架“承砚”琴的弦上,像幅被时光温柔包裹的画。
回到东宫时,阿石正在书房整理从云栖阁带来的旧物。狼毫笔被细心地修好了笔锋,琴轸被装在锦盒里,旁边还放着个小布包,里面是顾承煜当年画的小狼崽,画得确实像条狗,却被谢砚冰夹在父亲的手记里,留了十年。
“先生,公子。”阿石的手臂已经痊愈,只是还留着道浅疤,像枚勇敢的勋章,“镇北侯派人来说,江南的漕运改了新制,商隐楼的旧部都换成了云栖阁推荐的人,百姓说‘比以前公道多了’。”
谢砚冰看着顾承煜,眼底的笑意藏不住。他就知道,顾承煜昨日让他驳回方案,不是随口而为,是早就想好了替换的人选,既敲打了旧部,又安插了可信之人,还让他落了个“公正”的名声。
“做得好。”顾承煜拍了拍阿石的肩,“告诉镇北侯,按这个法子推行全国,遇到阻力就报我的名字,谁敢拦,就摘了谁的乌纱帽。”
阿石响亮地应了声,抱着旧物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给两人留个独处的空间。谢砚冰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支修好的狼毫笔,蘸了墨,在宣纸上写下“承砚”二字——笔锋流畅,带着两人灵力的共振,墨迹未干时,竟在纸上凝成小小的光团。
“你看。”谢砚冰将纸推到顾承煜面前,“连笔都记得我们的灵力。”
顾承煜俯身,在他写的字旁边,也写下自己的名字。两个名字并排落在纸上,金红与淡青的光团交融在一起,像两朵并蒂的莲。“它们当然记得。”他的声音贴着谢砚冰的耳际,带着温热的气息,“就像这天下,很快也会记得,顾承煜和谢砚冰,是共掌江山的人。”
窗外的红梅又落了些花瓣,飘进书房,落在宣纸上,沾在两个名字之间,像点了胭脂的印。谢砚冰看着纸上交辉的光团,看着身边人眼底的光,突然觉得宫墙再高,也挡不住云栖阁的梅香;朝堂再深,也磨不掉彼此的默契。
他们还有登基大典要准备,还有漕运改制要推行,还有无数老臣的质疑要应对。但只要这狼毫笔还能写下共振的字迹,只要血契的印记还在发烫,只要廊下的红梅还为他们落瓣,就没什麽能拦住他们。
因为他们的名字早已连在一起,像“承砚”二字,缺一不可。
因为京华的梅香里,已经融进了云栖阁的清冽,再也分不出彼此。
因为这天下,从不是某个人的征途,是他们并肩走过的每一步,是宣纸上交叠的名字,是往後漫长岁月里,共掌的江山与共守的初心。
谢砚冰放下笔,指尖在顾承煜的手背上轻轻划了个小狼崽。顾承煜反手握住他的手,将那只小狼崽拢在掌心,像握住了全世界的温柔。书房外的宫人们轻手轻脚地走过,没人敢打扰——他们都知道,东宫的这片刻宁静,比任何朝仪都珍贵,是新帝与琴师祭酒,在江山与权谋里,偷来的丶属于彼此的温柔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