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溯往
云栖阁的竹林总带着些微的湿意。
谢砚冰推开琴房的木门时,竹香混着冰棱梅的清冽扑面而来,檐角的铜铃被山风撞得轻响,像十年前他练琴时,父亲总在廊下挂着的那串。琴案上积着薄尘,却在最常放琴的位置留着块浅痕——是父亲那架“寒潭”琴的印子,十年未动,竟还清晰如昨。
“赵伯说你走後,这琴房就再没开过。”顾承煜的声音从身後传来,手里提着个木箱,里面是从京城带回来的《九霄琴谱》残卷和拓印的禁地石壁,“他每天都来扫一次尘,说‘等阁主回来,得有个干净的地方调琴’。”
谢砚冰没回头,只是伸手抚过琴案的木痕。指尖触到处极浅的刻痕,是他十五岁时练琴走神,用刻刀划的小狼崽,那时顾承煜刚住进云栖阁,总嘲笑他“画得像条狗”,两人为此在竹林里打了一架,最後滚在梅树下,满身都是花瓣。
“石壁拓印看得怎麽样?”谢砚冰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散了琴房的旧影,指尖在小狼崽刻痕上顿了顿,“有没有找到‘断弦咒’的源头?”
顾承煜将木箱放在案边,拓印的石壁图在日光下展开,青灰色的石纹里藏着淡金的灵力线:“禁地主石壁刻着‘弦断因情,咒生为护’,後面跟着段琴谱,和你父亲手记里的‘溯音诀’能对上——这咒不是害人的,是用来锁住琴谱真正力量的。”
谢砚冰的指尖猛地攥紧。弦断因情,咒生为护?父亲临终前在琴谱中下咒,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保护?他想起父亲手记最後那句“长风可知,此咒非罚,是护”,那时只当是痛惜顾长风的结局,如今才懂,父亲是在护顾氏血脉,也是在护他们这代人。
“我想试试‘溯音诀’。”谢砚冰转身时,眼底的光比案上的日光还亮,“用琴音回溯当年的事。父亲的死,你父亲的用意,还有那个叛徒——总该有个清楚的说法。”
顾承煜的喉结滚了滚。溯音诀是云栖阁禁术,以灵力为引,借琴音重现过往,稍有不慎就会被过往的灵力反噬,伤筋动骨。他握住谢砚冰的手,血契的朱砂痣在两人相触处亮起:“太危险。我陪你一起,用龙纹血稳住灵力。”
谢砚冰看着他眼底的坚定,想起淮水大营的血契,想起京华路的共战,指尖的犹豫渐渐散了。他点头,从木箱里取出那架冰棱梅琴——是顾承煜让人新制的,琴腹刻着“承砚”二字,是两人在京城时,他握着顾承煜的手一起刻的。
“赵伯说,当年你父亲就是在这琴房被刺杀的。”顾承煜帮他将琴放在案上,指尖拂过琴弦,琴音清越,却在空荡的琴房里荡出些微的涩,“那天他刚从商隐楼回来,说‘长风要出事’,让弟子们都守好禁地。”
谢砚冰调弦的指尖顿了顿。父亲去见过顾长风?父亲手记里从未提过这次会面,只在遇害前一日写“琴谱已藏妥,长风勿念”,字迹仓促,像是预感到了什麽。他深吸口气,灵力顺着指尖注入琴弦,冰棱梅琴在案上轻轻震颤,琴腹的“承砚”二字泛出淡青的光。
“溯音诀要借禁地的灵力。”谢砚冰起身时,衣摆扫过琴案的尘,扬起细小的光粒,“随我去禁地。”
云栖阁的禁地在竹林深处,石门上刻着“琴心藏锋”四个篆字,是开国时云栖阁先祖所题。谢砚冰将掌心按在石门中央的琴纹凹槽里,冰棱梅灵力顺着纹路漫开,石门“轧轧”作响着开啓,露出里面的石室——四壁嵌着夜明珠,中央的石台上,摆着架半毁的古琴,琴身刻着“长风”二字,是顾长风的琴。
“这是……”顾承煜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从小就听乳母说,父亲的琴在战乱中遗失了,没想到会藏在云栖阁禁地。琴身的断弦还挂在琴轸上,弦尾缠着块极小的玉佩,是商隐楼的样式,边缘刻着个“谢”字。
谢砚冰的指尖抚过“长风”琴的断弦。弦是被利器斩断的,断口还留着灵力灼烧的黑痕——是顾明远惯用的“蚀灵刃”。他将冰棱梅琴放在石台上,与“长风”琴相对,灵力在两琴间凝成半透明的光带,像条跨越十年的弦。
“开始吧。”谢砚冰坐下时,裙摆铺在石台上,与顾承煜的衣摆交叠,他擡眼看向顾承煜,眼底的光温柔又坚定,“握住我的手。若灵力乱了,就用龙纹血压下去。”
顾承煜在他身边坐下,掌心与他相贴。血契的朱砂痣亮起时,两琴间的光带突然收紧,夜明珠的光晕里,渐渐浮出模糊的人影——是十年前的琴房,年轻的谢临渊正调弦,顾长风坐在对面的竹椅上,手里把玩着块琴纹玉佩。
“砚冰这孩子,越来越像你了。”顾长风的声音在石室里响起,带着笑意,“昨日我教他弹《平沙落雁》,他嫌我指法老,非说要改个泛音。”
谢临渊的指尖在琴弦上顿了顿,琴音漏了个极轻的颤:“你倒是会疼他。比我这当爹的还上心。”他将块新制的琴轸递给顾长风,“用冰棱梅木做的,你那架‘长风’琴的轸该换了。”
顾长风接过琴轸时,指尖碰了碰谢临渊的手,两人都笑了。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这是最後一次平和对坐——画面突然晃动,顾明远带着影卫闯进来,手里的蚀灵刃泛着黑光,身後跟着个穿云栖阁弟子服的年轻人,眉眼间带着怯,却在顾明远递眼色时,悄悄摸向谢临渊的琴案。
“谢临渊,顾长风,你们以为藏得住《九霄琴谱》?”顾明远的声音淬着毒,“今日我就替昭明帝清理你们这两个‘前朝馀孽’和‘通敌叛贼’!”
谢临渊将顾长风护在身後,指尖在琴弦上一按,冰棱剑气瞬间炸开:“琴谱早藏好了,你找不到的!”
顾长风却突然推开他,龙纹血在掌心凝成红光:“临渊带琴谱走!我断後!”他冲向影卫时,那个年轻弟子突然从琴案下抽出匕首,刺进了他的後腰——正是谢临渊刚递给他的琴轸,被换成了淬毒的短刃。
“阿恒?!”谢临渊的惊呼撕心裂肺。那弟子是他最疼爱的徒孙,名唤阿恒,父母早亡,是他一手养大的。
阿恒的脸惨白如纸,却咬着牙後退:“阁主别怪我!顾长老说……说放我妹妹一条活路!”
顾长风的血顺着短刃淌下来,染红了谢临渊递的琴轸。他看着阿恒的脸,又看向谢临渊,突然用尽最後力气将块玉佩塞进谢临渊手里——是那半块琴纹玉佩,“带砚冰走……琴谱在……”
话没说完,顾明远的蚀灵刃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谢临渊抱着他倒下时,指尖在“寒潭”琴上猛地一按,琴音炸开,灵力在琴谱上凝成咒纹,正是“断弦咒”。他看着顾长风断气的脸,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涌出:“长风,我替你护着……”
画面在琴音戛断处碎裂,夜明珠的光晕里只剩漫天飞散的灵力光点,像谁没哭完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