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几个字被墨团盖住,看不清了。
谢砚冰的指尖顿在“长风欲夺琴谱”上。长风是顾承煜父亲的字,父亲手记里说他“欲夺琴谱”,难道当年父亲的死,真和顾家有关?顾承煜的背叛,是不是从父辈就埋下的伏笔?
心口突然像被什麽堵住,闷得发疼。他想起顾承煜指尖的琴茧,和父亲手记里画的“抚弦手势”一模一样;想起两人灵力交融时的共鸣,父亲说“承砚二族灵力同源”;想起顾承煜後颈的龙纹刺青,父亲手记里提的“皇室秘辛”……
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琴键,明明该拼成完整的曲子,却总差最关键的一个音。
“阁主,赵伯说您该换药了。”阿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却突然顿住,“对了,刚才收到封匿名信,没写寄信人,只说‘云栖阁有内鬼,慎防顾明远’。”
谢砚冰猛地擡头。
内鬼?
他想起千机阁时,乌鸦卫总能精准堵住他们的退路;想起云栖阁的警示铃响得蹊跷,定北王的信使却能顺利进来;想起顾承煜留下的青铜哨——难道苏挽月不是真心投靠顾明远?难道她在暗中传递消息?
“信在哪?”谢砚冰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阿石递进来的信纸是最普通的草纸,字迹刻意模仿过,却在结尾处画了个极小的冰棱梅——是云栖阁的标志,也是苏挽月小时候最爱的图案。
谢砚冰捏着草纸,指腹摩挲着那个冰棱梅图案。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进来,落在榻下的暗柜上,那里锁着那个空玉匣,像锁着个亟待解开的谜。
他突然想去商隐楼。
不是为了找顾承煜对质,不是为了问“为什麽背叛”,而是为了父亲手记里的“皇室秘辛”,为了苏挽月的匿名信,为了那些死去的弟子——他要知道真相,不管这真相有多疼。
“阿石,备琴。”谢砚冰掀开被子下床,左肩的伤疤扯得生疼,却让他异常清醒,“把‘承砚琴’取来,再备些伤药和干粮。”
“阁主,您要去哪?”阿石的眼睛亮了,以为他要去找顾承煜算账。
谢砚冰的目光落在窗外的竹林,月光下的竹叶泛着银白,像无数把待出鞘的剑。“去个该去的地方。”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去查清楚,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他没说要去找顾承煜,却在整理行囊时,把那个锁死的空玉匣放进了包袱——或许潜意识里,他还是想亲手问问他,问问那半块烧焦的琴谱残页,问问那枚青铜哨,问问那句被火海吞没的“山河为聘”,到底是不是假的。
赵伯在厨房煮了桂花糕,是谢砚冰小时候爱吃的。老人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想劝他“身子要紧”,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路上小心,阁里有我们守着”。有些路,总得年轻人自己走;有些债,总得亲手讨。
次日清晨,谢砚冰牵着雪狮马走出云栖阁时,竹林里的冰棱梅开了几朵。淡粉的花瓣沾着露水,像他小时候和苏挽月丶顾承煜(那时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一起埋在竹林里的“时光capsule”——里面放着三人画的冰棱梅,说“十年後一起挖出来,看看谁画得最好”。
十年已过,物是人非。
谢砚冰的指尖拂过花瓣,转身翻上马背。雪狮马的蹄声踏过青石板,带着他往商隐楼的方向去。前路或许有更多的背叛和阴谋,或许顾承煜真的如他所想那般凉薄,但他必须去——为了父亲的手记,为了死去的弟子,也为了自己心里那点不肯熄灭的丶关于“真相”的执念。
而此时的商隐楼,顾承煜正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江南漕运的密报。案上的《九霄琴谱》被红绸盖着,旁边放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半块烧焦的琴谱残页,和枚云栖阁的琴纹玉佩——是谢砚冰父亲的遗物,他从顾明远的密室里找到的,上面沾着的血已经干涸,却还能闻到淡淡的松烟墨香。
“公子,平西王的信使到了,说三日後在边境会盟。”阿霜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另外,云栖阁那边传来消息,谢阁主……好像动身了,往商隐楼方向。”
顾承煜握着玉佩的手猛地收紧,玉棱硌得掌心生疼。他擡头看向云栖阁的方向,那里的天空被晨雾笼罩,什麽也看不见,却仿佛能看见谢砚冰骑着雪狮马的身影,左肩的伤疤在阳光下泛着白,眼神里带着他最害怕的冰冷。
“知道了。”顾承煜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将玉佩贴身收好,指尖在琴谱上轻轻敲了敲,“告诉信使,会盟按时举行。另外,把顾明远的旧部都盯紧了,别让他们在谢阁主路上动手。”
阿霜愣了愣:“公子是想……”
“我想让他平安到。”顾承煜的目光落在窗外,晨雾里隐约能看见漕运的船队,像条蛰伏的龙,“有些话,该当面说清楚。有些债,该当面还。”
他知道谢砚冰恨他。恨他带着琴谱离开,恨他让云栖阁弟子死伤,恨他那句没来得及解释的誓言。可他不能现在解释——顾明远的眼线还在,宫中的势力未除,他手里的力量还不够护住谢砚冰。
他必须先坐稳商隐楼阁主的位置,必须联合藩王积攒实力,必须等一个绝对安全的时机——那时,他会把琴谱还给谢砚冰,会把所有真相摊开,会告诉所有人“山河为聘”不是空话,是他赌上性命也要兑现的承诺。
只是他不知道,有些误会一旦生根,就需要无数的时间和信任去浇灌,才能开出和解的花。而云栖阁到商隐楼的路那麽长,足够让猜忌疯长成林,足够让那句“当面说清楚”,变得越来越难。
谢砚冰的雪狮马在官道上疾驰,风里带着江南的水汽,像千机阁那场没停的雨。他不知道顾承煜在等他,不知道自己的行囊里藏着对方的牵挂,只知道前路有真相在等他,哪怕这真相会让他更痛。
马鞍旁的空玉匣随着马蹄轻晃,像在低声诉说某个被遗忘的旧誓。云栖阁的冰棱梅开得正好,而商隐楼的栀子花也快开了,只是不知这两朵花,还有没有再并蒂而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