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血破阵
千机阁的机关密室比谢砚冰记忆里更幽深。石门合拢的刹那,壁上的烛火同时熄灭,只有顾承煜指尖燃起的龙纹血光,在黑暗里映出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带着龙纹血特有的灼意,牢牢扣着谢砚冰的腕骨,像道不会松脱的羁绊。
“别慌。”顾承煜的声音贴着谢砚冰的耳廓落下,气音混着血味,却奇异地让人安心,“千机阁的机关都是‘活扣’,找到枢纽就能破。你还记得父亲说过的‘七星定位法’吗?”
谢砚冰的指尖在冰冷的石壁上顿了顿。父亲确实提过——千机阁初代阁主以北斗七星为原型设阵,密室的七个角落对应七星,其中“天权星”位藏着总枢纽,只是年深日久,星位标记早已被岁月磨平。他借着龙纹血的微光摸索,指尖突然触到块凸起的石棱,形状像柄微型古琴,琴尾的弦槽里还嵌着半片玉——是苏挽月小时候最爱的羊脂玉,她总说“要把玉嵌在机关里,这样就不会丢了”。
“找到了。”谢砚冰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涩,“在东南角,是‘天权星’位。”
顾承煜的血光往东南角倾斜,照亮了石壁上模糊的刻痕——果然是北斗七星的印记,只是“天权星”位的刻痕被人用利器凿过,边缘还残留着新鲜的石屑,显然是苏挽月特意破坏的。“她早就动过手脚。”顾承煜的指尖在凿痕上划过,龙纹血滴落在石屑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像在灼烧什麽,“这枢纽被改了,现在啓动的是‘死阵’,强行破阵会引发坍塌。”
谢砚冰的心脏沉了沉。“死阵”是千机阁的禁忌,父亲说过“不到灭阁关头绝不啓用”,阵眼一旦被触发,整个密室会像被巨手攥住的核桃,从内部碎裂。他想起苏挽月站在青铜门外的眼神,那里面的绝望不是假的——她或许没想杀他们,却也没给他们留生路。
“还有别的办法吗?”谢砚冰的指尖攥紧了顾承煜的手,石屑嵌进掌心,疼得他指尖发颤。
顾承煜没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密室穹顶——那里的石砖在血光里泛着冷白,是玄铁混合糯米浆浇筑的,寻常刀剑根本无法击穿。龙纹血的微光在他掌心摇曳,像风中将熄的烛火,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正在快速流失,左臂的旧伤疼得钻心,却在看到谢砚冰泛红的眼角时,突然定了神。
“有。”顾承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用我的龙纹血引动‘天权星’位的残馀灵力,再借你的琴心灵力搭桥,或许能暂时稳住阵法,打开条缝隙。”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谢砚冰腕间的血盟印记,那里的红光正与他的龙纹血共鸣,“但这需要我们的灵力彻底交融,我的皇族气息会彻底暴露,顾明远的人在外面……”
“我知道。”谢砚冰打断他,指尖反扣住顾承煜的掌心,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指骨,“比起被压成肉泥,我更想活着出去。”他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平静,眼底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怕的不是顾明远的追杀,是顾承煜的皇族身份暴露後,那些藏在暗处的猜忌与算计,会像钝刀一样割裂他们刚修复的信任。
顾承煜看着他眼底的挣扎,突然笑了。血光映在他的笑纹里,像碎在火焰里的星:“别怕。就算全天下都知道我是前朝遗孤,我要的也从来不是王座,是……”後面的话没说完,被他咽进了喉咙,只化作更紧的回握——掌心相贴的地方,龙纹血与琴心脉的灵力像两尾游鱼,开始顺着血脉互相缠绕。
谢砚冰闭上眼,将灵力往指尖汇聚。琴心脉的灵力是清冽的银白,像云栖阁的竹露,刚触到顾承煜的龙纹血,就被那滚烫的金红包裹——没有排斥,没有冲撞,反而像溪流汇入火海,在交融处绽开细碎的光屑,落在石壁上,竟让被凿毁的“天权星”刻痕重新亮起微光。
“就是现在!”顾承煜低喝一声,猛地将龙纹血往石棱里按——金红的血珠刚渗入石缝,密室突然剧烈震颤,穹顶的石砖簌簌坠落,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像巨兽的心跳。谢砚冰的银白灵力顺着血珠蔓延,在刻痕上勾勒出完整的古琴轮廓,琴身的弦槽里,那半片羊脂玉突然亮起,与两人交握的掌心共鸣。
“嗡——”
古琴虚影在石壁上缓缓转动,带动整个密室的机关开始倒转。之前合拢的石门缝隙里透进微光,却在即将全开时猛地顿住——石缝里卡进了无数细如发丝的钢针,针尖泛着青黑,是“牵机引”的毒,与谢砚冰後心的旧伤同源。
“顾明远的人在外面动了手脚!”顾承煜的声音发紧,他能感觉到钢针里的毒正在侵蚀阵法灵力,刚稳住的“天权星”刻痕又开始暗淡,“他们想让我们困死在这里!”
谢砚冰的灵力突然紊乱。钢针的毒气顺着呼吸钻入肺腑,後心的旧伤像被无数细虫啃噬,疼得他眼前发黑。他强撑着将更多灵力注入石壁,银白光芒却开始闪烁,像风中将灭的烛——他的灵力快耗尽了。
“砚冰!”顾承煜察觉到他的虚浮,猛地转身将他按在怀里。龙纹血的金红光芒突然暴涨,像层茧将两人裹在中央,钢针的毒碰到光茧,立刻化作白烟。他低头看着谢砚冰苍白的脸,睫毛上沾着冷汗,唇色淡得像纸,突然做出个疯狂的决定——他擡手按住谢砚冰的後心,将自己的龙纹血灵力强行渡过去。
“你干什麽!”谢砚冰猛地睁眼,他能感觉到那股滚烫的灵力顺着血脉涌来,带着顾承煜的体温,却也带着极强的皇族气息,像要把他的经脉都烧穿,“这样你的身份会彻底暴露!连昭明帝都会知道!”
“知道又怎样?”顾承煜的声音贴着他的发顶,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我不能让你死。”龙纹血的灵力越来越汹涌,他後颈的龙纹刺青彻底浮现,金红的纹路顺着脖颈蔓延到耳後,像条苏醒的龙,“谢砚冰,记住了——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有事,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後。”
这句话落进耳里时,谢砚冰突然想起千机阁密室的前尘记忆——穿龙袍的顾承煜也是这样抱着他,胸口插着琴形匕首,龙纹血浸透了他的月白袍,却依旧笑着说“砚之,等我”。原来有些承诺,真的能跨越轮回,刻进骨血里。
“天权星”刻痕的光芒在两人灵力交融下重新亮起,比之前更盛。卡着石门的钢针在强光里寸寸断裂,发出“噼啪”的脆响。顾承煜抱着谢砚冰往石门冲时,谢砚冰的指尖在他後颈的龙纹刺青上轻轻碰了碰——那里的皮肤滚烫,像在灼烧,却让他觉得无比安稳。
石门彻底打开的瞬间,顾明远的怒喝声从外面传来:“顾承煜!你果然是前朝馀孽!拿下他!”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脆响,夹杂着阿霜的急喝:“保护公子!”
谢砚冰被顾承煜护在怀里冲出密室,迎面撞见顾明远的乌鸦卫——他们穿着玄色铁甲,面罩上的乌鸦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手里的长刀直指顾承煜後颈的龙纹刺青。
“小心!”谢砚冰抽出软剑,用尽最後一丝灵力弹出“冰棱剑气”。银白的剑气撞上乌鸦卫的长刀,却在离刃三寸处溃散——他的灵力已经被龙纹血和毒气压到了极限。
顾承煜反手将他推开,抽出短刀迎上乌鸦卫。龙纹血在他周身凝成光盾,长刀砍在盾上,发出“铛”的巨响,却没能伤他分毫。但谢砚冰看得清楚,他每次挥刀,後颈的龙纹刺青就会暗一分,嘴角也溢出了血丝——强行渡灵力和破阵已经让他透支,撑不了太久。
“苏挽月!你还要看到什麽时候!”谢砚冰突然转向站在回廊尽头的苏挽月,她手里还攥着机关哨,看着混战的人群,眼底的挣扎像被风吹动的烛火,“这些人是冲我们来的,你以为他们会放过千机阁?”
苏挽月的机关哨“啪”地掉在地上。她看着被乌鸦卫围攻的顾承煜,看着他後颈那道刺目的龙纹,又看着谢砚冰苍白却坚定的脸,突然抓起廊柱上的青铜铃,用力摇晃——“叮铃铃”的脆响在千机阁回荡,是召集千机阁弟子的信号。
“阁主!”青衫侍女们握着机关弩从两侧冲出,箭头直指乌鸦卫,“誓死护阁!”
顾明远的脸色彻底沉了:“苏挽月!你敢反我?”
“千机阁是我苏家的,不是你的棋子!”苏挽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她抓起地上的机关哨,用力吹响——哨音尖锐,回廊两侧突然弹出无数暗箭,将乌鸦卫的阵型冲散,“砚冰哥,带他走!从西侧密道,那里能通後山!”
谢砚冰没犹豫。他冲过去拽起力竭的顾承煜,往西侧密道跑。经过苏挽月身边时,他顿了顿,声音很轻:“谢谢。”
苏挽月没看他,只是举着机关弩对准乌鸦卫,声音硬邦邦的:“快走!别让我的人白死!”发间的机关簪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像在斩断最後一丝旧情。
密道的石阶湿滑,顾承煜几乎是被谢砚冰半拖半扶着走。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却还死死攥着谢砚冰的手腕,嘴里反复念叨:“琴谱……第七卷……在我怀里……”
“我知道。”谢砚冰的声音发颤,他能感觉到顾承煜的体温在下降,後颈的龙纹刺青已经暗淡成浅红,像快要熄灭的炭火,“别说话,保存力气。”
密道尽头的光越来越亮。谢砚冰扶着顾承煜冲出後山时,定北王的亲卫秦风正带着人等在那里,看到他们立刻迎上来:“谢阁主!顾公子!快上马!乌鸦卫的追兵快到了!”
顾承煜被扶上乌骓马时,突然抓住谢砚冰的手,眼神清明了一瞬:“我的身份……暴露了,以後会更危险。你要是想走,现在还来得及。”他的指尖在谢砚冰的断弦胎记上轻轻划了划,那里的皮肤还残留着龙纹血的温,“我不会怪你。”
谢砚冰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後,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雪狮马的鬃毛蹭过他的脸颊,带着山野的风,却让他异常清醒。“我不走。”他的声音贴着顾承煜的耳畔,像在说给风听,也像在说给彼此的宿命听,“你说过要护着我,现在换我护你。”
顾承煜的身体猛地一颤,没再说话,只是反手抓住了他环在腰间的手。
乌骓马和雪狮马疾驰出後山时,千机阁的方向传来隐约的爆炸声——是苏挽月啓动了最後的机关,炸毁了密道入口,断了追兵的路。谢砚冰回头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山坳里,千机阁的飞檐已经看不见了,只有一缕黑烟在晨光里缓缓升起,像根被烧断的弦。
他不知道苏挽月能不能守住千机阁,不知道顾明远会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昭明帝得知前朝遗孤现世後会有怎样的雷霆手段。但他低头看着怀里逐渐失去力气的顾承煜,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突然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此刻在一起。重要的是,顾承煜的龙纹血与他的琴心脉彻底交融,像两弦共振的琴,哪怕前路有再多刀光剑影,也能弹出最坚定的音。
顾承煜靠在谢砚冰怀里,意识模糊间,闻到了熟悉的松木香——是云栖阁的味道,是谢砚冰的味道。他想起刚才在密室里,谢砚冰反扣住他掌心的力道,想起他说“换我护你”时的认真,突然觉得皇族身份暴露也没那麽可怕。
至少,他没再像前世那样,让那个人独自面对风雨。
马蹄声在山野间回荡,像在为这未完结的逃亡伴奏。谢砚冰知道,从顾承煜用龙纹血渡他灵力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分不开了——身份的对立丶家族的恩怨丶天下的纷争,都成了弦外之音,唯有彼此的心跳,才是最该坚守的主旋律。
而千机阁的硝烟里,苏挽月站在坍塌的回廊前,看着手里那半片羊脂玉,突然笑了。她终究没成为顾明远的棋子,却也没能留住旧时光,只能守着残破的千机阁,等着不知是否会到来的战後馀生。远处的乌鸦卫还在叫嚣,她握紧机关弩,身後的青衫侍女们站成整齐的列,像株株未折的竹。
这乱世里,谁都在拼命活着,谁都在守护着自己的那点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