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寄意
蛮族的骨笛声在破晓时响起,像无数根细针,扎进淮水西岸的军营。
谢砚冰抱着琴站在粮仓的了望塔上,斗笠的纱幔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看着远处蛮族营地飘起的黑旗,骨笛声就是从那旗下传来的,调子诡异,带着种能搅乱心神的钝响——昨夜顾承煜说的“乱心咒”,果然应验了。
“墨隐先生,你听这鬼声音!”守粮仓的老兵啐了口唾沫,手里的长枪攥得发白,“听着就心慌,昨夜我家小子直哭,说梦见被野狗追!”
谢砚冰没说话,只是将琴放在了望塔的石台上。琴身的粗布被他掀开一角,露出底下冰棱梅暗纹,在晨光里泛着淡青的光。他调弦时,指尖故意在“宫音”弦上多拧了半圈,琴音陡然拔高,清越如冰裂,瞬间压过了远处的骨笛声。
粮仓周围的士兵明显松了口气,连那老兵都直了直腰:“先生这琴音,听得人心里敞亮!比战鼓还管用!”
谢砚冰的指尖在琴弦上滑动,《长清》的调子顺着风淌开,灵力在琴音里凝成半透明的冰棱,悬在粮仓上空。骨笛声在清越的琴音里渐渐散乱,像被阳光融掉的雾——这是云栖阁的“静心诀”,父亲说“音正则心正,心正则邪不侵”。
他弹到第三段泛音时,眼角的馀光瞥见远处的中军帐。顾承煜就站在帐前的高台上,玄色战袍在晨风中展开,像只蓄势的鹰。两人的目光隔着数百米的距离撞上,谢砚冰的指尖微微一顿,琴音里漏了个极轻的颤音——是《承砚曲》里的一个转音,只有他们在云栖阁合奏时弹过。
顾承煜的指尖在腰间的玉佩上轻轻一按,那是块拼合的琴纹玉佩,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他没说话,只是对着了望塔的方向,极轻地颔首,随即转身进了中军帐——像在回应那声琴音里的试探。
谢砚冰的心跳漏了半拍,指尖的灵力差点乱了。他低头继续调弦,耳尖却有些发烫——这人总能精准地接住他藏在琴音里的话,哪怕隔着千军万马,哪怕他还戴着这层“墨隐”的僞装。
骨笛声彻底消失时,亲卫长登上了望塔,手里捧着个食盒:“先生,公子说您昨夜没睡好,让小的送些点心过来。”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糕点,最上面那块桂花糕的纹路,和云栖阁厨房做的分毫不差,连糖霜的厚薄都一样。
谢砚冰的指尖在琴轸上顿了顿。昨夜他在书房待了近一个时辰,顾承煜竟连这个都知道——是亲卫报的信,还是他根本就没睡,一直在帐里等着?
“替我谢过公子。”他没碰那桂花糕,只是将琴重新裹好,“若没别的事,我先回帐了。”
亲卫长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食盒里的桂花糕,挠了挠头——这“墨隐先生”真是奇怪,公子对他这般看重,他却总像躲着什麽,连块糕点都不肯接。
回到营帐时,阿石正对着块羊皮纸发愁。纸上是他偷偷画的军营布防图,标着顾明远眼线最可能藏身的位置(昨夜谢砚冰从书房回来後,把发现的线索告诉了他)。“先生,你看这西营的军械库,守卫换得比别处勤,会不会有问题?”
谢砚冰接过布防图,指尖在军械库的位置点了点。那里离顾承煜的中军帐最近,却也是防御最松懈的——是顾承煜故意留的破绽,还是顾明远的人真藏在那里?
“不好说。”他将布防图折好,塞进琴腹的暗格,“顾承煜的心思太深,他想让我们看见的,自然会露破绽;不想让我们看的,再查也没用。”
阿石的脸垮了下来:“那我们怎麽办?总不能一直这样等着吧?”
“等。”谢砚冰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帐外——顾承煜的亲卫正往粮仓方向走,手里拿着卷乐谱,看走向是要去了望塔,“他既然让我们进了这军营,就不会让我们一直等。”
果然,未时刚过,亲卫就送来消息:顾承煜让他去中军帐,说“蛮族的骨笛又响了,需琴音压制”。
谢砚冰抱着琴走进中军帐时,顾承煜正在和几位校尉议事。案上的地图摊开着,标着蛮族的新动向,几位校尉的脸色都不好看——显然骨笛声让前线的士兵受了影响,连探马都传回“士兵夜惊”的消息。
“先生来了。”顾承煜擡眼,目光在他的琴上顿了顿,“蛮族的骨笛换了调子,比昨日更邪门,你试试能不能压下去。”
谢砚冰将琴放在案边,没立刻弹奏,反而拿起案上的一支骨笛——是探马缴获的蛮族法器,笛身上刻着诡异的符文,还沾着点暗红的血。他指尖拂过符文,灵力在指尖凝成细针,轻轻刺入笛孔:“这不是普通的骨笛,是用活人指骨做的,符文里浸了血咒,难怪能乱人心神。”
几位校尉的脸色更白了。顾承煜的指尖在地图上猛地一按,朱砂笔在羊皮纸上划出道深痕:“先生有办法破解?”
“有。”谢砚冰放下骨笛,指尖落在琴弦上,“但需借公子的佩剑一用。”
顾承煜解下腰间的“龙渊剑”,递给他时,剑柄故意在他掌心蹭了蹭。剑鞘上的龙纹硌得谢砚冰指尖发麻——这把剑是前朝皇室的佩剑,顾承煜从不离身,此刻却轻易给了他,像在说“我信你”。
谢砚冰握住剑柄,将剑身抽出寸许。寒光映在他的眼底,他手腕一转,剑身在琴弦上轻轻一刮——不是刺耳的金属声,而是清越的泛音,像冰棱坠落在玉盘上。琴音与剑鸣共振,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将帐外传来的骨笛声挡在了帐外。
“这是……”为首的校尉惊得站了起来,“琴音能和剑鸣合在一起?”
“音正则气正,气正则万物可合。”谢砚冰的声音很轻,指尖在琴弦上滑动,剑身在琴音里微微震颤,龙纹剑鞘上的灵力与琴身的冰棱梅灵力渐渐交融,泛出淡金的光,“蛮族用邪音乱心,我们就用正音破邪。”
他弹的还是《长清》,却在其中加入了剑鸣的泛音,调子比清晨时更烈,像冰棱裹着锋芒,既清越,又带着不容侵犯的锐。帐内的校尉们渐渐松了肩,连呼吸都平稳了许多,刚才被骨笛声搅乱的心神,竟在琴音里慢慢沉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