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下挡刃
云栖阁的晨雾还没散尽时,顾明远的弯刀已经劈开了第三道竹门。
谢砚冰站在琴房的石阶上,软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冰棱剑气顺着剑身淌下来,在青石板上凝成薄霜。身後的竹林里,阿石正带着弟子们搬运禁地里的琴谱,赵伯拄着拐杖守在禁地石门边,手里紧紧攥着父亲留下的阵盘——那是啓动外围防御阵的关键,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谢砚冰,你以为躲在琴房就能护住顾承煜?”顾明远的声音裹在雾里传来,像条吐信的蛇,“今日我不仅要他的命,还要烧了你们云栖阁的琴,让谢临渊在地下都不安生!”
谢砚冰的脊背绷得更紧。他瞥向琴房的窗——顾承煜正在里面修复“长风”琴的断弦,昨夜为了压制阵法反噬的戾气,这人几乎没合眼,眼下的青黑比晨雾还重。他不能让顾明远闯进去,至少不能在顾承煜灵力未复时。
“有我在,你进不去。”谢砚冰的软剑指向雾中,冰棱剑气突然炸开,将两名扑来的黑衣人冻在竹丛里,“顾明远,你兄长的死与云栖阁无关,顾长风的死是你逼的,你执着了这麽多年,到底是为复仇,还是为你自己的野心?”
顾明远的笑声从雾里滚出来,震得竹叶簌簌落下:“野心又如何?这天下本就该是顾家的!若不是谢临渊和顾长风联手阻拦,我早就是商隐楼的阁主,昭明的权臣!”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突然从雾里窜出,弯刀带着黑沉沉的戾气直刺谢砚冰心口——是顾明远的义子顾无常,手里的刀淬了“腐灵散”,刃口泛着幽蓝的光。
谢砚冰侧身避开,软剑反削他的手腕,却没料到顾无常是佯攻——另一道黑影已绕到他身後,弯刀直指琴房的窗!
“小心!”谢砚冰几乎是凭着血契的预警转身,想也没想就扑过去,後背硬生生撞上那道弯刀。
“砚冰!”
琴房的窗“哐当”被撞开,顾承煜冲出来时,正看见弯刀从谢砚冰後背抽出,黑血顺着刀刃淌下来,像条扭曲的蛇。谢砚冰踉跄着回头,看见他眼底瞬间炸开的红,突然笑了,软剑撑在地上才没倒下:“别……别冲动……”
顾承煜的龙渊剑瞬间出鞘,金红的剑气劈开晨雾,竟将两名黑衣人连人带刀劈成了两半。他冲到谢砚冰身边,伸手想扶,却在触到他後背伤口时猛地缩回手——腐灵散的黑气正顺着血往心口爬,谢砚冰的嘴唇已经开始发乌。
“顾承煜!”顾明远的笑声更烈了,“看到了吗?这就是护着仇人的下场!谢临渊的儿子,终究要死在顾家的刀下!”
顾承煜没理他,只是将谢砚冰打横抱起,龙纹血的灵力疯狂往他体内涌。他能感觉到谢砚冰的灵力在溃散,像被狂风卷走的沙,血契的朱砂痣在两人相触处烫得惊人——那是谢砚冰的痛,正透过血契往他骨髓里钻。
“赵伯!啓动防御阵!”顾承煜的声音发哑,抱着谢砚冰往禁地冲,“阿石带弟子们守住外围,别让任何人靠近禁地!”
赵伯咬着牙转动阵盘,竹林里突然升起无数冰棱,将顾明远的人挡在外面。阿石嘶吼着挥剑砍向扑来的黑衣人,少年的手臂被刀划开道长口,却死死守住通往禁地的小径:“敢伤我先生,我杀了你们!”
谢砚冰靠在顾承煜怀里,能感觉到他奔跑时的颠簸,能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混着自己的血腥,能听见身後弟子们的惨叫和顾明远的怒骂。他想擡手摸摸顾承煜的脸,指尖却重得擡不起来,只能任由意识一点点往下沉。
“别睡……砚冰别睡……”顾承煜的声音在耳边响,带着哭腔的颤,“我们还要去京城,还要合奏《九霄》,还要种满冰棱梅……你忘了?”
冰棱梅……谢砚冰的睫毛颤了颤。他没忘。顾承煜说过,要在云栖阁的後山种满冰棱梅,冬天开花时,就坐在梅树下听他弹琴。那画面太暖,暖得他舍不得闭上眼。
他用尽最後力气,将冰棱梅灵力渡进顾承煜体内——不是为了续命,是想让这人能多撑片刻,能安全躲进禁地。血契的朱砂痣突然爆发出强光,淡青与金红的灵力在两人之间缠成螺旋,竟暂时逼退了谢砚冰体内的腐灵散。
“承煜……”谢砚冰的声音气若游丝,“禁地……阵法……”
“我知道。”顾承煜撞开禁地石门,抱着他冲进石室,反手落下千斤闸,将厮杀声彻底挡在外面,“我们现在就啓动阵法,现在就解你的毒。”
石室内的夜明珠亮起来时,谢砚冰的视线已经模糊。他看着顾承煜将他放在石台上,看着他颤抖着解开自己的衣襟,看着他指尖抚过自己後背的伤口——那里的黑气已经蔓延到心口,连断弦胎记都黯淡了几分。
“对不起……”顾承煜的声音抖得厉害,他咬破指尖,将龙纹血往谢砚冰的伤口上抹,金红的血珠落在黑气上,发出“滋滋”的响,却只能勉强守住心脉,“是我没护好你……又让你为我受伤……”
谢砚冰想摇头,却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他知道顾承煜在自责,可他从不後悔。从淮水北岸的毒箭,到今日的弯刀,只要能护住这人,再痛的伤都值得。
“琴谱……”谢砚冰的指尖在石台上摸索,想碰一碰那本泛着淡金的《九霄琴谱》,“终极阵法……需要……”
“我知道需要什麽。”顾承煜握住他的手,按在琴谱中央的阵法图上,同时将自己的手覆上去,龙纹血的灵力顺着两人相触的地方涌进谱子,“需要我们的血,需要我们的灵力,需要……”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谢砚冰涣散的瞳孔,突然俯身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金红的灵力顺着吻落在谢砚冰的断弦胎记上:“需要我们真心相爱,对不对?”
谢砚冰的瞳孔猛地收缩。
顾承煜的吻还停在额上,龙纹血的灵力与他残存的冰棱梅灵力在胎记上相撞,竟炸开刺眼的光!淡青与金红的光带从胎记中涌出,顺着血脉流进《九霄琴谱》——阵法图上的纹路突然活了过来,像无数条发光的蛇,在石台上游走,最终凝成一个巨大的同心结,将两人裹在中央。
“你看。”顾承煜的声音带着泪光的亮,“我们的灵力能让阵法活过来。砚冰,你听我说,你不能死——我还没给你山河为聘,还没陪你种冰棱梅,还没告诉你,我从十五岁在云栖阁的梅树下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
谢砚冰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顾承煜的手背上。十五岁的梅树下……他记得。那天他在练新制的琴,顾承煜趴在墙头偷看,被他发现後,慌得从墙上摔下去,摔了满身的梅瓣,像只笨拙的小兽。原来从那时起,有些东西就已经注定。
同心结的光越来越亮,谢砚冰後背的黑气开始溃散,被光一点点吞噬。他感觉到顾承煜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带着龙纹血的霸道与温柔,修补着他断裂的灵脉。
“顾承煜……”谢砚冰的声音终于清晰了些,他反手握住顾承煜的手,血契的朱砂痣与同心结的光相辉映,“我也……喜欢你。从你替我挡刀的那天起,就喜欢了。”
顾承煜的喉结滚了滚,突然俯身吻住他的唇。这个吻带着血的腥甜,带着灵力的震颤,带着迟到了十年的坦诚。同心结的光在两人交吻时达到极致,将整个石室照得如同白昼——《九霄琴谱》突然自行翻开,在空白的末页浮现出一行字:
“弦因情续,咒以爱解,此为九霄真意。”
字迹消散时,谢砚冰後背的伤口彻底愈合,只留下道浅淡的疤痕,与顾承煜淮水挡刀的疤一模一样。腐灵散的黑气完全消失,冰棱梅灵力在体内顺畅流转,比受伤前还要充盈。
顾承煜抱着他倒在石台上,两人的断弦胎记在光中缓缓重合,像两瓣终于拼合的莲。石室外传来赵伯的呼喊,说顾明远的人已经被打退,顾明远中了阿石的“冰棱镖”,逃向了京郊的方向。
“你看。”谢砚冰靠在顾承煜怀里,指尖在他胸口的胎记上轻轻划了圈,那里的光还没散去,“我说过,我们能一起扛。”
顾承煜没说话,只是将他抱得更紧,紧到像是要将两人揉成一个人。他知道,刚才阵法激活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琴谱的真正力量从不是定天下的权谋,是他们此刻相握的手,是彼此眼底的光,是那句藏了十年的“喜欢”。
禁地里的夜明珠渐渐暗了下去,晨光从石门的缝隙透进来,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谢砚冰看着石台上的《九霄琴谱》,突然明白父亲和顾长风当年的约定——他们争夺琴谱,从不是为了野心,是为了守护这份“以爱为核”的力量,守护能让天下归心的温柔。
“我们该去京城了。”谢砚冰擡头,吻了吻顾承煜的下巴,那里的胡茬又冒了些出来,扎得唇尖发痒,“顾明远还没抓到,朝堂还等着我们,还有……你的登基大典。”
顾承煜低笑起来,笑声在石室里荡开,惊起檐下的夜鸟。他知道,前路还有风雨,还有未平的战乱,还有待解的阴谋,但只要身边是这个人,只要断弦胎记上的光还在亮,就没什麽能拦住他们。
因为他们已经握住了九霄琴谱的真意。
因为弦已因情续,咒已以爱解。
因为往後的天下,无论是金銮殿的玉阶,还是云栖阁的梅下,都会在他们的琴音里,长出温柔的模样。
顾承煜抱着谢砚冰走出禁地时,晨雾已经散尽。阿石带着弟子们在竹林里打扫战场,看见他们出来,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劫後馀生的笑。赵伯拄着拐杖迎上来,看见谢砚冰後背的疤痕淡去,眼里的皱纹都舒展开:“阁主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谢砚冰笑着点头,反手握住顾承煜的手。血契的朱砂痣在两人相握处亮了亮,像颗小小的星。远处的淮河传来航船的鸣笛,是去京城的船队已经备好。
他知道,他们的故事,即将翻开新的一页。而那曲藏在梅树下的心事,终将在金銮殿的琴音里,在城墙上的月光里,在每一个有彼此的清晨与黄昏,轻轻奏响,直到岁月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