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共鸣
顾承煜在云栖阁养伤的第五天,竹窗外的冰棱梅开了第一朵。淡粉的花瓣裹着晨露,在竹枝上颤巍巍的,像谢砚冰调琴时总在第三节停住的指尖——带着点怯,又藏着股不肯折的劲。
“这里的泛音要轻,像梅瓣落进雪地里,得有留白。”谢砚冰的指尖悬在“承砚琴”的琴弦上,指腹贴着丝弦轻轻颤动。冰蚕丝弦泛着柔光,被他按出个极轻的音,在琴房里荡开,竟让窗外那朵冰棱梅的花瓣微微舒展了些。
顾承煜坐在对面的竹凳上,右臂还缠着绷带(龙纹血解毒快,伤口已结痂,却被谢砚冰勒令再缠三天),只能用左手按弦。他的指尖在弦上试了两次,泛音总带着点涩,像被露水打湿的梅枝,少了那份清透。
“还是不对。”他皱了皱眉,指尖在弦上顿了顿——那里有层薄茧,是握刀磨出来的,按弦时总比谢砚冰的指腹重半分。
谢砚冰放下琴弓,走到他身後。晨光从竹窗斜进来,刚好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顾承煜的左手骨节分明,缠着浅色绷带的右臂搭在琴案上;谢砚冰的指尖微凉,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带着调琴时特有的松香。
“手腕再沉些,像托着碗刚沏的茶,不能晃。”谢砚冰的声音很轻,气音拂过顾承煜的耳廓,带着点痒。对方的身体瞬间绷紧,左手不自觉地用了力,琴弦“嗡”地一声,泛音突然清亮起来,竟和谢砚冰刚才弹的那声完美重合。
窗外的冰棱梅“啪”地绽开了半朵,粉白的花瓣抵着竹窗,像在偷看这幕。
顾承煜的耳尖红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背上的温度,感受到谢砚冰指尖的轻微颤动——不是紧张,是琴音共鸣时的自然震颤。这种陌生的悸动比中“牵机引”时的麻痒更让他无措,只能借着看琴谱的动作,偏开了脸。
“这样就对了。”谢砚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冰蚕丝弦的微凉,“你学得很快,比我当年强。”
他小时候学泛音,被父亲罚在梅树下站了三个时辰,直到能弹出“梅落无声”的意境才许进琴房。顾承煜不过练了五天,就能摸到门道,除了天赋,更多的是用心——他琴案上的泛音指法图,边缘都被指尖磨得起了毛。
顾承煜笑了笑,眼尾弯出浅弧:“主要是老师教得好。”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琴案角落的《云栖阁记事》上,“对了,昨天看你翻到三月初十的记载,上面写‘长风赠墨,质如乌金’,那墨是什麽来头?”
谢砚冰的指尖在琴弦上顿了顿。三月初十,是十年前云栖阁被焚的前五天。父亲记载的“长风赠墨”,指的是顾长风送的“乌金墨”——那是前朝皇室专用墨,以松烟混合珍珠粉制成,写在纸上能防潮防虫,他小时候偷用过一次,被父亲罚抄了《琴论》。
“是前朝的墨。”谢砚冰没隐瞒,“我父亲说,那墨里掺了龙涎香,能安神。”他没说的是,那墨後来在大火里烧得只剩半块,现在还藏在他的密室里。
顾承煜的睫毛颤了颤。他父亲的手记里提过,“乌金墨”里不仅有龙涎香,还掺了“显影剂”——用特定的药水涂抹,能显出墨里藏的字。他怀疑谢父记载的“赠墨”,其实是顾长风借墨传递消息,只是这消息被大火烧得没了踪迹。
“我能看看那墨吗?”顾承煜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听说前朝墨很稀罕,想长长见识。”
谢砚冰擡头看他。顾承煜的眼神很坦然,像真的只是好奇,但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琴案的动作,瞒不过谢砚冰——这是他撒谎时的习惯,和在寒山寺地宫掩饰紧张时一模一样。
他在查父亲的死因。
谢砚冰的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却没点破。他站起身,从琴架下的暗格取出个紫檀木匣:“只剩半块了。”
木匣里的乌金墨果然只剩半块,断口处还留着烧焦的痕迹,却依旧泛着乌润的光。顾承煜的指尖刚碰到墨块,就觉得一股温热的灵力顺着指尖往上涌——和他龙纹血的灵力同源,却更柔和,像被松烟裹着的暖流。
“这墨里……”顾承煜的声音有些发颤。
“有灵力。”谢砚冰替他说出後半句,“我父亲说,这是‘承砚’二族的灵力相融才有的墨,单独一族的血,调不出这种质地。”
顾承煜的指尖在墨块的焦痕上顿了顿。焦痕边缘有细微的刻纹,像被人用指甲划的——不是杂乱的划痕,是有规律的纹路,像某种简写的符号。
是父亲藏的消息?
他正想细看,就见谢砚冰把墨块收进木匣:“这墨阴气重,少碰为好。”
顾承煜回过神,压下心头的悸动:“好。”他看着谢砚冰将木匣放回暗格,突然觉得这云栖阁像座巨大的琴,每个角落都藏着弦,稍一碰,就会弹出父辈的旧音。
“下午我想去藏书楼查点东西。”顾承煜转移话题,“看看有没有关于‘乌金墨’的记载。”
“我陪你去。”谢砚冰擦了擦琴弦,“刚好要找《九霄琴谱》的注解,之前漏看了几卷。”
两人收拾琴案时,赵伯端着药碗进来了。青瓷碗里的药汁泛着深褐,是给顾承煜调理馀毒的,里面加了云栖阁特有的“竹心草”,苦得能让人皱眉。
“顾公子,该喝药了。”赵伯把药碗放在琴案上,又递过碟蜜饯,“这次加了桂花糖,能挡点苦。”
这是顾承煜第一次收到赵伯主动递的蜜饯。他接过碟子时,指尖碰到老人的手,对方没像之前那样缩回,反而拍了拍他的手背:“喝完药有力气练琴,别总让少主等你。”
顾承煜的心头一暖:“谢谢赵老。”
赵伯“哼”了一声,却转身往厨房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琴音。谢砚冰看着这幕,嘴角弯了弯——赵伯的脾气像陈年的琴,看着硬,其实早被岁月磨软了,只是需要点耐心去调。
顾承煜捏着鼻子喝药时,谢砚冰正在翻《九霄琴谱》的残页。第七卷的灵力阵法注解里,有行小字被虫蛀了大半,只剩“龙血……弦……共鸣”几个字。他指尖在字上顿了顿,想起顾承煜的龙纹血,想起“承砚琴”的冰蚕丝弦——难道激活阵法,需要龙纹血浸透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