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嶷和他闲聊,问:“庭玄有告诉你,为何让你来东宫住一段时间吗?”
林春澹摇头,解释道:“大人没细说,我还是不懂。”
“那孤来说吧。”陈嶷犹疑一秒後,缓缓开口,“主要原因是庭玄的父亲,他要来京城探病。他这人性子有些古怪,人又严苛。”
他若见到林春澹,定然是不会放过他的,言辞刻薄还是轻的,怕是还会让他罚跪。
廊下长风穿过,阴影光斑影影绰绰,映着他们一高一矮的身影。
“孤在兖州呆过一阵,也算见识过谢伯父厉害。谢氏也算百年清贵人家了,族中所有的弟子皆由他管教,严苛至极,令人唏嘘的程度。孤从前还疑惑过,庭玄这种冷淡性子到底是因为什麽。後来在谢氏待完之後便明了了,谢伯父实在过于苛责,非是常人能相与的。”
“也怪不得庭玄的母亲王氏会和离再嫁。”
林春澹愣住,突然回想起初见谢庭玄的那段时间。他冷冰冰的,的确没有一丝人气儿。
*
另一边,席凌回到谢府。
刚进前厅,便见谢父坐在主位上。他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长相与谢庭玄有几分相似,只是更严肃。许是因为眉头始终皱着,所以擡头纹格外明晰。
面容冷漠至极,抿紧的嘴唇显得人刻薄无比。
席凌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斥道:“还不跪下。”
令人意外的是,他连一丝犹疑都没有,弯着膝盖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仿佛已跪了千百次一样。
谢父站起来,接过旁边下人递来的竹板,擡手便重重击在席凌背上。
他手劲儿不小,就算是席凌这种练家子也没禁住,发出疼痛的闷哼声。这是他一贯惩罚族中子弟的方法,若是有谢氏子弟在此,光是看到这竹板,怕是便会冷汗直流。
“你们现在胆子真是太大了,你们置家族清誉于何地。”他语气里满是怒意,“狎妓娈宠乃是世间最轻贱之人才会做的事情。我辛辛苦苦教养你们,便是让你们这样给谢氏抹黑的?!君子遵道而行,纳男妾是有违人伦丶有悖道德之事,你们郎君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如今真是愈发长进了。你们郎君是不是以为,他在朝中做官,升了高位便能为所欲为了?是不是觉得我在兖州,就管不了你们了。”
说着,用竹板狠狠地抽打席凌的後背,不忘像他们小时候那样,怒斥道:“跪直!做人做事,就算是挨打,也要刚正不阿,有君子风范。”
席凌沉默地受着。虽然额头已是冷汗淋漓,他却还是强撑着解释道:“家主息怒,郎君是被算计了。那日林府家宴,郎君被下催|情|药,是党争之祸。”
闻言,谢父的怒色才稍稍减轻了些。但言语依旧刻薄,“那是他无能,我谢泊的儿子,竟会输给那帮以阉人为首的下贱货色。”
他目光环视周围,脸色又沉了一寸,“那个男妾呢?”
席凌庆幸林春澹此刻在东宫。
他双手抱拳,抵在额头上。弯下腰去,一字一句道:“家主不可。席凌在郎君面前发过誓,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护住他。”
谢庭玄交代他要护好林春澹。他感到为难,便问要护到什麽程度,毕竟谢泊是他的父亲,代表谢氏满门清贵,亦是拥护他们的一支重要势力。
当时,男人垂目,浓长眼睫遮住晦暗眸色,只说了五个字:
“轰回兖州去。”
那时席凌听完没多想,只颔首应下。
但现在想来,却觉得郎君或许是疯了,在崔党日渐势大的节骨眼上,忤逆家族绝非是好的选择。
他劝不了谢庭玄,此刻只能试着软化谢父:“况且郎君已不光是谢氏子弟,如今他官至宰辅,承蒙陛下恩宠。家主就算要劝,也要顾忌谢氏满门荣耀都系于郎君一人。”
提及宗族荣耀,谢父终于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再恩宠,也是我谢泊的儿子,也是谢氏子弟,没资格肆意妄为。”
席凌明白,谢父性子执拗,他认准的想法谁也没法改变。他没再说话,只是一味沉默。
但谢父却并没有饶过他,甚至离开前厅时,还不忘斥责他隐瞒不报,助纣为虐。
命令他在此罚跪思过,以示惩戒。
正午日头暖洋洋的,席凌跪着,膝盖僵直时,却突然听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
太子夫妻俩对林春澹是极为上心的,给他安排的住处是东宫内最好的厢房。还给他特意配了几个伶俐的小厮侍女,只是林春澹不喜欢有人跟着,便拒绝了这番好意。
颜桢听说他喜欢吃西市的透花酥,还特意吩咐人去买来给他吃,怕他无聊还特意准备了各样的玩具。林春澹一面受宠若惊,一面却也安心地在东宫里住下了。
有一次,颜桢同他闲聊时无意识提起肚中的孩子,说他太能闹腾,扰得她日日睡不着觉。
少年笑眼盈盈,只温声道:“可颜桢姐姐还是很爱他啊。他真是个幸运的孩子,有殿下这样好的父亲,姐姐你这样好的母亲,他以後一定会很快乐的。”
颜桢愣了一秒,随即想起他的出身。母亲身份低微又早早离世,他父亲林敬廉又是满京闻名的纨绔货色。
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她原本便是孕期,性格敏感得很,没一会儿便啪嗒啪嗒地落下眼泪来,替他伤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