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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旧怨七(第1页)

60旧怨(七)

◎师姐……你回来了……◎

话虽这麽说着,宴如是这事,常思危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书生本质并非真的邪性,投靠连煞山庄,一是因为喜欢姜禧,二是实在忍不了御道那堆尸位素餐的饭袋,唯一有实力的御道圣手常桓是个脑子拎不清的,毫无底线地被常槐牵着鼻子走。常思危劝了又劝,劝了近百年,总要累的。累了,便要为自己谋出路,选择连煞山庄也是利弊权衡之举。

不过常思危对御道有意见,却并非对整个正道有意见。比如对这宴门十二楼五城,她就十分认可。

随正邪事了,浮屠城灭,这六十年里宴如是对浮屠城馀孽却是仁至义尽。常人一提起魔修,就是生杀抢掠人人喊打,恨不得得而诛之;宴如是不是这样。

许是曾在浮屠城待过,她对魔修的偏见便不似常人那般多,她考量其入魔缘由因果,以报应轮回察之。

魔修之中,一己私欲入魔占一半,正道修行走火入魔占另一半。

世俗对魔修总有偏见,沾了邪道没有回头路,不如将错就错,反正修魔比修正道功法来得爽快,在正道修士一步一个脚印的时候,昨日杀一只鸡都费劲的魔修,今日十步杀一人,明日百步不留行。

谁不享受一日飞升的快感?但她们也在刻意忽视一点:心有魔障者多毙命于入魔的前一刻,馀下的那些亦是一念生,一念死,今日笑看春风尽得意,翌日尸横荒野无人理。

魔修邪道修的都是邪功,断然不长久,是以这些“爽快”都是胆战心惊的爽快,身後亡殍,脚下薄冰,步步皆惊心。

当然总有人说这是活该。

但显然,宴如是不会这麽认为。人人都选择自己的道,不论何种因果都要自己承担,此话不假,但宴门主以为,纵使从前过错多,也要有向善的机会。

宴如是则“利用”魔修这一点“胆战心惊”,引其回归正途,阴阳归位。

当然厉鬼忏悔,无人听信,此中受到的白眼宴如是也担着一半。此为後话。

乱世之後摧陷廓清,顾好自己已是难得,总有人不解宴如是缘何要与浮屠城再生勾联,对旁人所避之不及的魔气魔修亦百般接纳,真是白白落下话柄,遭人口舌。何况正邪的罅隙与嫌隙自古有之,便如此势不两立下去罢,有什麽关系呢?何苦做这第一个变革之人……

要知晓,变革向来不易,不论成事败事,第一个变革之人总是最危险的。她的鲜血注定会成为阶梯上一抹印记,不论是向上还是向下,也不论是被唾弃,还是被纪念。

宴如是有大好仙途,本不染尘埃仙仙去也,却拘泥于此,实在让人不解,担忧而惋惜。

“棒打林间出头鸟,但总要有第一只鸟出头,才可能有百鸟朝凤的盛景。如是不敢自称为第一,只是一块无华青石,望能抛砖引玉,倘若真有所改变,即便微毫,如是亦万死不辞。”

常思危犹记,那不过是宴门重建的第四年,仙家议事台前,宴如是作揖再拜,力排非议。

彼时宴门红叶尽染,层林如血如画,宴如是站在其中却似一颗白色玛瑙,坚定,韧性,又洁白。

她的母亲过世五年,师姐毙命于浮屠城中,宗门颓废,支离破碎……偌大宴门,都是她一人撑着。

这六十年她是如何过来的呢?

好在拨云终见日。这样一个亡命孤女,节节向上,终于成为宴翎仙子,要接过正派仙首之冠冕了。

“仙首之位,总要有人去坐,总要有人去守护人世间。”

旁人说这话常思危是一个字也不信,但宴如是这麽说,常思危倒觉得还算合理。青龙与煞芙蓉为阵,镇守这浮屠城旧址百年,福泽天下,万世千秋,仙首之名让宴如是去担,无人有异议。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修道者修道,最後也不过是为了功名利禄权,不比凡人高尚到哪里去。从前,常思危以为,这些个登仙者与凡俗土皇帝也没什麽不同,不过做一些长生不老梦,欲比肩神祇。事实如何呢?命是有了,钱是有了,权是有了,该有的欲望一个不少,该做的事情一个不做;那还不如快快活活入邪道,做真小人好过做僞君子。

倘若平生所见“正道”皆是御道那些人,于是对正道深恶痛绝,常思危完全可以理解。不过自她见识了宴如是,恍然又觉得……整个正道并非那样不可取。

常思危对宴如是,其实是佩服的。

但话说回来,庚盈之事常思危了解不多,她不认识庚盈,却听说宴如是这一箭是为母报仇,常思危也不好多评价。

常思危对宴如是仍然好感大于恶感。

可再怎麽好感,常思危也不会去劝阻姜禧。这是姜禧想做的事情,天大地大,姜禧心情最大,常思危说了又改变不了什麽,指不定还要被揍一顿。怜悯几句适得其反,那不如闭嘴。

只是怜悯,这好不容易逃离浮屠桎梏的孤女……勤勤恳恳为浮屠魔修清理馀孽的宴门主……到最後,却还是逃不开被摧残被折毁的命数麽?

*

与姜禧斗了几个回合後,天边冷月与黑蟒皆如云烟散去,蓬莱天光重新聚拢,照彻这一片山色。

确认姜禧再无杀气,宴如是也放下长弓,煞芙蓉的光影渐渐淡去,馨香还萦绕在鼻尖,她却已找不见游扶桑的身影。大抵是与谁一同离去了罢。

宴如是恍然想到,方才与姜禧拳脚来往,自始至终游扶桑都没有看她一眼。

一眼都没有。

在蓬莱山,游扶桑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与师长。她不再需要她了。

门前彩雀衔新叶,白日散去尽还生。

游扶桑不再需要她了。

想到这里,宴如是眼前花白一片,几乎要站不稳身子,犹如被揪紧了衣领,她难以呼吸,心口层层钝痛。

师姐不再需要她了。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居然成了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割在心口。锈到钝住的一把刀,却牵起无尽痛苦的知觉,疼得几乎溺毙,大水漫过喉舌,她无法发出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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