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羞赧,游扶桑好似扳回一城,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思索许久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百年前朝夕相处,宴如是对她下意识会有亲昵举动,肌肤相贴也不觉得怪异,可当反应过来,谁都变得尴尬。
正如此刻,宴如是紧紧挨着她,脸颊蹭着她肩膀,很亲昵,但根本心不在焉,魂也不定。
“母亲还没来……”
宴清绝。
是啊,她们今日来赴鸿门宴,是为了让小孔雀看一眼宴清绝。
可眼下距离开宴已经过去两刻钟,别说宴清绝,连青山剑都没影儿。席间有人觉得怪异,握手言和的筵席却不见另一个主角,她们异议,都被方妙诚滴水不漏地挡回去。
“怎麽办?”宴如是坐立难安,“母亲不会真的出事儿了吧?”
“安心。”
游扶桑这话说得也没底,纯属不想关心宴清绝。被喜欢的人央着去探仇人死活的感觉真当十分差劲。
不知道什麽时候,宴如是又贴着坐上来了,她恹恹地盯着入口屏风,手中清酒撒了都不知道。
清酒沾衣,宴如是连声道歉,靠坐着给游扶桑擦衣,却是游扶桑攥住她的手,“别回头。”
“怎丶怎麽了?”
“兴许方妙诚真的起疑心了,她正盯着你看。宴少主吃得太少,小动作又太多,想不在意都难,”游扶桑故意逗她,“要不然我们也不装了,直接揪着她领子问问宴清绝在哪儿?”
“不行!那不是暴露了吗?”
“——暴露什麽?”游扶桑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暴露魔修潜入,还是暴露……你正道宴门少主丶竟坐在魔修腿上丶与魔修沆瀣一气?”
一字一顿,气息收紧,游扶桑离她很近,易容之下的漆黑眼眸好似又要变成赤金色了。宴如是不懂她为什麽忽然发难,才想反驳,却觉得指尖一滑。
游扶桑张开嘴,咬走宴如是捏着的一只提子,“逗你的,只是想吃你手上的提子,”她嚼嚼,“好了,方妙诚不看你了。”
宴如是还愣着,心里却飞快地回应,不是的,师姐与别的魔修不一样,她与她亲昵,怎麽会有沆瀣之说?
游扶桑再懒洋洋道:“好师妹,再喂我一颗。”
“这麽好吃吗?”
游扶桑咬过青提,笑了下,没直接回应,她从後方抱住宴如是,“作为宠侍,开宴半时辰什麽都没服侍上,喂酒不愿意,两颗提子还要我催……宴少主,我这富贾做得好亏呀。”
宴如是坐在她两腿中间,极快速地剥开三颗提子,一股脑儿塞来:“快请吃吧尊主!”
入魔百年,游扶桑早没了口腹之欲,如今娇滴滴的小孔雀坐在腿上,孤山准备的提子再没味道,尝起来也清甜可口。
只是这点清甜在看见席间姗姗来迟的人之时又变得索然无味。
她让宴如是转头:“你等的人来了。可喜可贺,不是傀儡,是如假包换的宴清绝本人。”
宴如是在听到声响的时候顿了下,视线与宴清绝对上时彻底怔忡在原处。那可是宴清绝,名满天下的宴门掌门宴清绝,如今一身朴素,跟在侍者身後走,背了长剑,步子里有不易察觉的战栗。
匆匆一瞥,宴清绝没有把女儿认出来,视线冷漠又陌生。
“宴清绝的腿废了,”游扶桑压着声音,“还有,宴少主与我的易容术是青鸾施的,她看不出来,说明……宴掌门的修为连我手下一个文官都不如了。”她恶劣地补充,“真是十分可怜。”
宴如是不答话。
宴清绝的出现让席间哄闹许多。宴门与玄镜与孤山,此事议论质疑者衆,她们滔滔不绝地念叨,问了方妙诚不算,仍要问宴清绝,而宴清绝一字一句诚恳,重复的却还是方妙诚的意思——无外乎宴门窃取玄镜,罪有应得。
衆人哑口无言。
“那些都是假的!是方妙诚逼母亲说的!”最着急的该是宴如是,她语无伦次,又不敢太大声,急得快要哭了,“阿娘怎麽看得上那丶那面破镜子!更丶更不会去做窃贼——根本无稽之谈!”
厌恶宴清绝者如游扶桑,也不得不承认,宴清绝确实不是会做窃贼的人。宴清绝是一个视世间是非观念为圭臬的刻板之徒,别说窃取旁的门派的至宝,就算被逼进绝路,你死我活,也不会动一点歪心思。
就算有,也会克制于心,端正于行。
她是一个很讲求师出有名的人。便是从前,她恨游扶桑入骨,有千百万个机会悄无声息抹去她的存在,但她没有,偏要顺其自然地等到游扶桑被魔气全然侵蚀,才露出“早知如此”的了然冷笑,将她驱逐出宴门。
即便早就知道这是定论,也要静静等它发生。
这麽一个一板一眼到令人啼笑皆非的师娘——
究竟是在玄镜里看到了什麽,才会去做窃取丶损毁的蠢事?
游扶桑也开始好奇了。
难道是什麽惮于见到的东西?可堂堂宴清绝会怕什麽呢?游扶桑暂且想不到,视线在闹哄哄的人群里一荡,身前一空,原是宴如是挣脱出去,急急跟着人群走,想与母亲更近一点。
好在她有易容术护身,融进了人群,没人认出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