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在御道上下逛了逛。”
“我说啊,思危书生,你活得好失败,你死後居然无人为你立碑,烧香烧纸。当然,我也不觉得是你的错,在御道那种地方呆久了,人都会变成鬼,鬼祭奠鬼……真是好笑。”
“不过现在,御道真真岌岌可危了,已有小门小派上书宴门,望她们前去讨伐御道——御道掌门勾结魔修,入魔逃走,御道圣手击杀御道书生……哈哈哈,御道被魔气浸灌一事真是铁板钉钉了。这样一个门派倘若不从正道大派里被除名,或是摧陷廓清,从头到脚换一轮人手,怕是不能服衆的。”
似是假设常思危在前,会有所应答似的,姜禧自顾自道:“嗯,我当然知晓常槐已死,逃走的那个是披着常槐皮囊的岳枵,但衆修士不知道啊。‘掌门被魔修生吃吞噬,扒皮替代’有比‘掌门勾结魔修,入魔逃走’听起来更好一点吗?”
“御道有难,各处落井下石,我也就顺坡添油加醋,把她们往黑了描,又在各个茶楼书馆骗了点纸钱。都烧给你了,举手之劳,不要多感动。”
姜禧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山庄的风一直静谧无声。
说到後来,姜禧都似有些累了。
“常思危。”她道,“你给点儿反应啊……”
“……”
“常思危。”
“常思危!”
“缺了一缕魂魄的庚盈都能召出声来,常思危,你魂魄尚全,本命法器尚在,缘何不出声?!”姜禧说着,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她尤为愤懑,但拖出哭腔,姜禧瞪着双目,眼眶气红,“常思危,你在与我摆什麽架子?!”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阴风拂过,朱木桌案前静置的丹青笔,稍稍动了下。
姜禧眼睛登时一亮,立即摊开桃花扇,递到丹青笔下。
本命法器与魂魄联结最深,常思危的魂魄若被召来此处,应当是可以驱使这支丹青笔在扇子上写下文字的。
桃花扇上桃花早已落尽了,乱红退尽,扇面一片沙白,成了干枯的白宣纸。
那支细瘦的丹青笔颤颤巍巍悬空,在上面行出一行隽秀小字,如书生生前。
“姜禧。”她先写。
停顿了许久,才又写着:“即便招魂,又如何呢,只是与我多说几句话。”
姜禧极快地擦去眼眶清泪,“我会让你活回来。”
常思危沉默许久,似是不赞同,慢慢写到:“姜禧,人死不能复生。”
“怎麽会?”姜禧嗤笑,“假如人死不能复生,那游扶桑是怎麽回来的?庄玄怎麽回来的?庚盈怎麽回来的?人死不能复生都是诓那些凡俗人的,你我修道,不过身死,魂魄尚在,灵力不息,缘何不能复生?”
常思危却又沉默了。
静静室内,烛火跳动,似她的呼吸,不疾不徐,没有生机。
姜禧反问:“你不想活?”
常思危未答。
姜禧便恨恨道:“常思危,就算是以魂魄的形式,或是一只青面獠牙的鬼——你也是我养的鬼,都要跟在我的身边!明白吗?”
烛火静静跳动,桌案上,丹青笔沙沙写到:“你要做什麽?”
“乱红垂泪,”姜禧下定决心,“我去为你找乱红垂泪。”
乱红垂泪是巫山神女的“神格”,传闻只要得到了它,不论多麽穷凶极恶之徒,都能一步飞升,登上上重天。
至于什麽重塑血肉,绝不在话下。
丹青笔动了动,常思危一鼓作气写下许多言语:“姜禧,那太遥远了。便是因为丢失了乱红垂泪,巫山上神才被贬谪。如今几乎万年过去,世间无人将它找到,你又如何能……”
姜禧暴躁地仰了仰头,抓乱头发。
常思危说得是对的,此行太难,难于登天。
但很快,姜禧又有了新的方向——
乱红垂泪远在天边,煞芙蓉却近在眼前。姜禧于是道:“乱红垂泪抢不到,那就去夺煞芙蓉。都是上重天至宝,煞芙蓉也能让你复生。”
“可是……”常思危写到,“这世上只能有一朵煞芙蓉。”
“我知道。那就杀了她,复生你。”姜禧理所当然,“那是游扶桑的好师妹,又不是我的。”
她与宴如是单打独斗斗不过,但出些阴招损招还是容易的。斗不过岳枵,是因为不如岳枵阴毒,而宴如是可太清清白白了,白纸似的,用过最出格的手段也是先礼後兵,估计看一眼兵法上“兵不厌诈”四个字都要皱眉头。
这正合姜禧之意。
姜禧起身,正对着空无一人的黑夜,烛火跳动在她眼眸。她夺过丹青笔,在扇面龙飞凤舞地写下:常思危,煞芙蓉不死不灭,我去把它抢来给你——
【作者有话说】
批注:
纤裳高髻,首翘鬓朵,似仙似美人。《南唐书》《宋代宫闱史》
一枝仙桂香生玉,消得唤卿卿。赵孟俯《黄钟·人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