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女孩并不是一个好的皇帝,只靠着自己野蛮的思维去治理国度,外忧内患,空行母支持这样的皇帝算是有违天道,只是白白耗费神力。
但後来多试多错,多错多悟,到底一切见好。
女孩总是这样聪明的。
聪明,勇敢,野心,狡诈,杀伐果决,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品质。
又十年。空行母再见到女孩,或该说女人,是在一个将明的长夜,辉煌的宫中,御书房。御案朱砂研磨成血,十二旒颗颗的珠子和长明的烛光一起跳动,燃烧起来,烧成舆图上的战火。御案上一本一本奏折,一篇一篇征战的捷报,女人不到三十,最有野心也最胆大的年纪,野心勃勃的帝王罔顾伤亡,芸芸世间都是她的珍珑棋盘。
无上的权力,无边的疆土,万千惊惧,万国来朝,女人几乎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几乎。
女人放下朱砂笔,从案边站起,龙涎的香径恍惚一下,在光影里变得稀疏。女人向空行母真诚地感激着:“若不是您,我看不到这麽多好风景。”
空行母颔首,无言。
似在等女人第三个愿望。
空行母以为皇帝已是凡人愿望的尽头,下一个愿望也许是长生。令凡人长生,对空行母而言并非难事,却忽然觉得很无趣,财富,地位……长生。原来那个狼子野心的女孩也循规蹈矩地走在世间既定的道路上。她们之间只剩这最後一愿,如果许下长生之愿,那麽女人长生之後向往何方,空行母不再关心了。
空行母已经看过世间俗愿了,她该回归上重天。
女人看向空行母,眼底有烛火跳动,一如最初相见,突破了冬雪丶生长在女孩眼底的欲望的新芽。“我还没有体验更多,不知道什麽是更好的。”女人说,“也许凡间皇帝,已经是凡人顶端了。”
固然是这样。
空行母不置可否。
女人话音落下,案牍边燃香尽了。
空行母闻不见龙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香,十分熟悉,似来自于母国。
“真情,钱财,权力,地位……”女人轻叹,“凡人所求,太过俗愿。这些,我不想要了。”
她看着空行母,淡漠的神情渐渐染上喜色,“不如,由我送您一份礼物。”
恍然,烛火啪地一下,跳断了。
那抹异香变浓了,如藤蔓缠绕上来,即便空行母这般以分魂立足此地,也显然觉察得窒息。
御书房外渐渐有人聚集起来了,都是带着神兵利器的修士,以那异香为引子,无形的符箓飘散空中,显现出梵文,那确是空行母母国的东西,也是女人送她的大礼。
女人向来清楚自己想要什麽。
许下第三个愿望前,她设下了针对神祇的围剿。
女人说:“我听闻神祇下凡,不可逗留太久,不可干扰凡间事情太过。于是我知晓,这些年我造来的疾病与杀孽,都是要算到您头上去的,神祇造孽,大抵一回去上重天,就要受到天兵的押罚了。您与我萍水之缘,驱一善念,舍命如斯,我自是感激不尽。”
“便想为您做些什麽。”女人说得太恭敬了,低声絮语,让人恍然看不见她眸底的僭越。
她深深作揖,是刽子手挥刀之前,最後表现得似人的一面。
“最後一个愿望,是,您的神格。”
梦魇到此穷尽了。
坠入黑暗的前一刻,游扶桑感受女人沉静的气息与带着笑意的声音:“我会为您建造许多祭拜的宫殿的。所以,您安心地去吧。”
已经是千万年前的事情了,世间还是芸芸茍茍一片,混沌而虚无,作神祇试法的棋盘。
女人是唯一僭越的凡人。
凡人掠夺神格当然是无稽之谈,故事的结局不言而喻;不过,空行母也因此受罚,被贬下十八地狱。
游扶桑却想,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古如此的。品行不端,万路皆难,所有的一切从第一个愿望就注定。也许女孩也曾真心感谢过空行母,也许最初她也只想要一顿温饱……
女人围剿空行母,这之间有没有犹豫或挣扎?事败之後,心头是否萦绕悔恨?
是悔恨自己的恶欲,还是悔恨下手不利,居然失算?
隔世事太久,竟谁也看不清了。
世人皆知,空行母是一个悲于人世愁苦而留身凡间的神祇,却不知背後是这样的故事。只不过游扶桑却想,没有神性,做不了神明,只做鬼神也是理所当然。
总之世事如此了,游扶桑在空行母的梦中悠悠转醒,恍然虚许多,却猝然觉察天旋地转!
业火中的妖兽剧烈地晃动起来,似一整座山在悲鸣,代表空行母的那团魔气变得急躁而易怒,她在妖兽腹中窜动,如一粒炸开的火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向游扶桑!!
原来空行母梦魇也只是困住敌人的武器,到头来,她还是要杀了她!!
游扶桑以唐刀一挡,锃的一声,刀刃与火石碰撞出玉石俱碎的疾响,从刀尖研磨到刀尾,震得游扶桑虎口发麻。
妖魔并不会因为暴露梦魇而变得脆弱,她依旧强大,甚至是被激怒了,下手更重,欲置人于死地。
游扶桑清晰地知晓,倘若自己不想死,便要去想空行母的破绽!
哪里是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