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空行母(九)
◎渐渐呼吸急促,通身兴奋地颤抖◎
仙首步辇停在青城山外,宴如是缄默行过衆人拥簇,与青城山掌门陈君道丶二掌门褚薜荔在山外汇合。
游扶桑便与她在此处分别了。临别时二人相望一眼,含情脉脉或欲语还休,最终都是沉默。
多事之秋,多说也多错。
两道复杂的目光匆匆错过,谁也没接住谁的。
游扶桑随黑蛟回到蓬莱,一为庚盈事,二为黑蛟因。手举着黑蛟银质面具,椿木长老这才将故事原委娓娓道来:“黑蛟作为妖兽,千百年前便跟着我了,其为人鬼,而非妖神,无元神丶无神识丶无心无智,化形後也不过一团妖气,没有笼统人相。庄玄陡遇岳枵後被骗而身死,阴差阳错留一抹魂魄在人间,固魂需要躯壳,且是八字名姓相似乃至于相同的躯壳,譬如庄玄,便是以‘玄’为命名,则需要名姓里有‘玄’之一字……玄,即是黑,黑蛟为大妖,承受得住心魂的转换,又没有元神,没有神识,无心无智,是正正好的容器。”
黑蛟拥有与庄玄一模一样的身形与面庞,气质也相似,只要她摘下面具,不论是谁都会觉得她便是庄玄。但游扶桑不禁感到奇怪:黑蛟如何自我认同呢?她认为自己是庄玄吗?旁人唤她庄玄,她会悸动,会迟疑,还是会惊喜?在她心里,承载另一个人的记忆与缘分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游扶桑久久凝视那张脸,不由得问:“你怎麽想呢?你觉得自己是庄玄,还是黑蛟?”
黑蛟犹豫地移开视线,眼神一落,居然去看椿木。
好似在等待椿木定夺。
椿木说是,她便是,椿木说否,她便否。
从前她作为黑蛟,是椿木座下骁勇善战的将军,不问缘由,只管打架,一切以椿木马首是瞻;後来融合了庄玄魂魄,也不曾改变对椿木的服从。黑蛟总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很久很久以前,不论是作为庄玄还是作为黑蛟,她与椿木便有一种从属关系,既远既近,陌生又熟悉。
“不要去看她!”游扶桑却说,“不要去问别人的想法,我在问你。”
“……问我?”黑蛟迟疑。
游扶桑道:“是的。我在问你。”
黑蛟道:“我不知道。”
游扶桑固执问:“你并非第一日知晓自己样貌,你,你当真没有一点儿想法吗?”
黑蛟顿了顿,开口,口型似要说“没有”,反而椿木截住话头:“是谁,很重要吗?游扶桑,你很在意她的身份归属,而不是她本身吗?”
游扶桑哑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时不知该怎麽说。
椿木顺势移开话题,“但你这次诱岳枵出洞,技虽拙,但足可见你在人心之上初有所成。利用姜禧的愤怒与得意,黑蛟的沉默……勾引出岳枵的情绪,错愕,困惑,以及被顶替的愠怒。虽事先都有商有量,却也是符合她们脾性的……”
比如,黑蛟生来沉默丶姜禧又本就是一个易怒的人。
游扶桑没忘记此行去十八地狱的目的。她看向沉睡不醒的庚盈:“这又要怎麽办呢?”
“唉……这不好办,”椿木起身,拄着拐杖似要走了,声音与她的身子一样颤颤巍巍摇晃着,“你且与我来……”
*
已经日暮,九州霞光飘渺。
与几人分道扬镳後,姜禧与空行母共化作一缕魔气,轻飘飘向九州东北方向去。
那是御道的方向。
姜禧本能直觉,倘若岳枵毁去成渐月这个身份,需要别的立足点,多半在御道;倘若有人会偷偷摸摸收留岳枵,必定是御道几人。
初入冬,川峦静谧,天地清寒,又是日落,一片澄黄灰蓝相间。远处湖泊粼粼,偶有飞鸟俯冲,在湖面留下一道痕迹,如镜的裂痕。
这一卷山水如画,皆是御道十四明月宫。
姜禧停留在山头,与明月宫遥遥相望,借用空行母之力屏息凝神,约莫过了片刻,果真探到一丝微乎其微的魔气波动——出自掌门居所,常槐的居所。
*
姜禧猜得不错。
岳枵从十八地狱逃脱後,最先想到的确是御道。
御道有人接应她。
此次十八地狱之行,赔了庚盈不说,没捞到地宫空行母一点好处,又白白失了成渐月这个好用的身份,说不生气是假的。但回想起地宫那些事情,演绎,粉饰,揭穿,暴起……岳枵通身颤抖,嘴角居然抑制不住地上扬——是出于兴奋,异常兴奋。尤其最後宴如是取出缚仙锁,游扶桑眸底掠过一抹犹豫,到底没有阻止岳枵借此金蝉脱壳——岳枵觉得很有趣。
很有趣。
枵之一世千馀年,俗人追求的那些道行她早就感到兴致缺缺,钱权势利命,她拥有太多,多得不能再多。
她缺乏的是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