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板一眼掬起泉水,游扶桑替身前人细致清洗。莹白面颊,微红的耳垂,纤长脖颈,瘦削肩背……泉水顺着瓷白孔雀的身体一路向下,蜿蜿蜒蜒划过芙蓉花瓣。
宴如是乖乖坐在原处,冷得哆嗦也不挪动,隐约翘了翘身後,喜欢游扶桑揉她尾骨。
鸟儿翘起尾羽。
被触到尾椎的末端,小孔雀轻轻喟叹。
哪想得到游扶桑只触到此处,停了手:“往下便你自己清洗吧,我不方便碰。”
不方便碰?怎麽个不方便碰?宴如是心里哼道,都碰过千百回了,现下与我说你不方便碰?
宴如是再靠过去,光裸的双肩耸起,皱眉表示不满意。
游扶桑不为所动。
笨拙的勾引落了空,宴如是也嫌丢脸,赌气扭头不理人,自己弄就自己弄,又非第一次自己清洗了,她熟练得很。
别扭地自己清洗完,宴如是转过身,见游扶桑倚靠石边手撑着脸,隐约在打瞌睡。
此刻游扶桑并非朱砂金瞳浮屠鬼模样,而是乌发漆瞳,朱唇瓷肌——宴如是心心念念的从前宴门大师姐样貌。
面对这张脸,又是醉酒时,宴如是太难克制自己不去想入非非。她想起上一次酒醉时分,自己看着扶桑师姐红润的双唇,也实在很想像啃一啃……
那个时候,到底吻上了吗?
居然不记得了。
彼时发生了什麽呢?
宴如是苦思冥想,心里还是没有答案。只记得翌日清醒,她恍然发觉自己睡无睡相地躺在师姐榻上,由远及近是阿娘在气势汹汹兴师问罪:“游扶桑,你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那时的游扶桑如何胆小,什麽也不敢做,何况才堪堪醒来,人还是懵的。
小孔雀也懵。她缩在游扶桑身後,茫然眨着眼,一身酒气未消,神志倒是清明不少。
阿娘生气了……阿娘生气了……可并不是扶桑师姐的错呀!
宴如是一个激灵,迅速挡在另外两人之间:“阿娘,你也成了早起会发脾气的人吗?你凶扶桑师姐做什麽?”
我都不舍得凶呢!
宴清绝问:“宴如是,你怎麽这麽维护她?”
“阿娘,真的没有发生什麽……我们好好呢……”宴如是抱着游扶桑,向母亲插科打诨,“为什麽维护?唔,倘若我不维护扶桑师姐,扶桑师姐没有旁人维护了……”
其实不是的。她维护她,是因为她喜欢她。
缠着她,也是因为喜欢她。
想到这里,温泉石边的宴如是也不知自己是醉是醒了,眼眶一热,眼泪便滚落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胸口很疼,于是一直丶一直丶一直哭泣,有一双手从身後抱住她,柔声问她:“怎麽了?”
是假的吗?是梦境吗?
她与扶桑师姐错过的六十七年,真会如此轻易地翻篇吗?
便是知晓不可能,此梦贪欢,不过饮鸩止渴,喉口滋润是暂时的,等待饮鸩者的是美梦後绝命……
酒水渐渐消退了,朝霞的光透出云层,一片清泉映照霞光,照得天地大空,忽而怅然。
眼泪落尽时,人也清醒了,宴如是惊醒在泉边,身上是不知何时被穿戴齐整的明黄色宴门掌门衣衫,青葱玉佩悬挂腰间。
替她穿戴者当是无比耐心,繁复衣扣一丝不茍,流苏不紊地点缀霓裳,连那凤凰刺绣上凌乱的凤尾也被收拾妥帖。发髻梳洗罢,步摇眉黛皆青翠,妆华淡淡,不留昨夜丝毫浊酒气。
宴如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站在天地间,似谁人心间一片雪。
皎洁清澈的一片新雪。
可现下,那人离开了。
离开得悄无声息。
于是乎倏偌大天地,又只馀宴如是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