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月华寺西(五)
◎庚盈在哭◎
第一个发现尸体不见的人是常思危。尸身固轻,却不是毫无重量,当桃花扇架起棺椁时,常思危明显地感觉不对劲。
但这棺椁只有姜禧能打开,或是从内部开啓。
“诈尸啦?”常思危困惑道。
姜禧可巴不得好友诈尸,轻抚棺椁边沿的手都开始颤抖,许久以後,她颤着声,分不清是恐慌还是兴奋地道:“是从内部……是从内部开啓的。是庚盈自己打开棺椁的。她能有此行动,只能是……是……”
是庚盈的地魂回归了。
同时也说明,陆琼音现身庸州了。
所有人都想到这般可能,她们于是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淌过一丝不好的预感。陆琼音现身能是什麽好事?游扶桑心里凉凉道:我才从鬼贵妃的旧忆里窥见一些前尘往事,陆琼音便出现在庸州,这未免太凑巧;难不成有人通风报信?
她的视线在另三人面上细细扫过,在常思危之上停留最多。倒不是疑心这位书生的人品,主要游扶桑与她实在不熟悉,难免多有疑虑。
常思危则道:“难怪鬼贵妃急匆匆离开了,原来是陆琼音现身庸州城。现在呢?你们如何打算?去寻找陆琼音踪迹,还是按原计划先去浮屠旧址,找到月华寺?”
游扶桑沉默不语,觉得这书生未免太好奇她们的计划,心里疑窦更深。成渐月不知晓她想法,则顺着常思危的话说下去:“我建议以不变应万变。反正不论如何,陆琼音总会自己找上门的。浮屠旧址好进,月华寺也不难找,我此次前来,就为了领你们进去。至于去找陆琼音——天晓得她在哪里!漫无目的去找,岂不是又变成无头苍蝇啦?”
游扶桑应了一下,倒想起另一个问题。
她于是问成渐月:“成长老,这庸州城是宴门哪一位长老在管?缘何这鬼贵妃肆虐一月有馀,仙家没有半点动作?”
“这……”成渐月尴尬道,“是我,是我。庸州原是我在管。这几日挂念你,我在蓬莱停留的多,于是由宴清嘉大长老代理。厉鬼作祟,仙家置之不理当是有错,不过,我还是为大长老说几句情,这鬼贵妃并非肆虐一月有馀,其实她存在庸州的时间是不多不少十一天,并不是庸州百姓说的那般,一月近两月。”
游扶桑困惑地眯起眼睛:“这怎麽说?”
成渐月道:“千年厉鬼,大多有自己独到的术法,鬼贵妃以月光犯杀业,又操纵浓雾,让庸州城午时日落,宛如黑夜降临。过了几个时辰,黑暗退散,白昼重起,天光如朝阳,百姓都以为一日过去了,事实上这只是同一天。庸州并非家家户户有滴漏,夜里报时多依赖于打更人,是以女鬼先杀了打更人,又渐渐将昼夜的间隙变得混乱,久而久之,竟使所有人都混淆了时日。于是庸州城内一月有馀,城外不过流逝十一天。这十一天里,仙家也在准备呢。”
游扶桑听完哼地笑了一下。
这番解释若放在别人头上,她可能也就信服了,但如果是宴清嘉以此推辞自己在庸州的职责,游扶桑别无情绪,只是讽笑。
她于是道:“成长老,宴清嘉长老的问题宴如是六十年前就与我说过了,说她沽名钓誉,暗中与牵机楼勾连,吃里扒外。如今她居然还是宴门大长老?这六十年间,宴如是一点儿行动也没有麽?”
成渐月苦笑一声:“与牵机楼勾连吗……我听小宴门主说过的,略有耳闻。不过,不过……”她垂眸沉默一下,单边宝石眼镜下的眼眸俱是无奈,“不过啊,扶桑小乖,口说无凭。对一个仙首而言武断可是大忌。如是由少主变成门主,只会顾忌得越多,她独自坐上掌门位置的时候,也很孤立无援,是我与长言伴她左右,帮她把位置一点一点夯牢固了,才坐得稳妥。宴门大长老与牵机馀孽勾连,证据是什麽呢?有书信吗?灵气往来呢?信物交换呢?都没有。该如何定罪呢?凭几个眼神吗?几句推脱吗?都不行。”
她看着游扶桑,慢悠悠地摇了头,“扶桑,小宴门主从来身不由己。”
游扶桑是忘了,名门正派总有很多条条框框,讲求师出有名以理服人,宴如是这个人从前就很前瞻後顾,从少主变成门主,那些毛病只会更甚。没有任何宴清嘉与陆琼音私交的证据,理不服人,她甚至说不出口,只会暗中少给宴清嘉一些过命的任务,多留个心眼,暗中存些芥蒂与牵制,除此之外别无办法。
甚至六十年前讨伐方妙诚,还是周全那枚扳指丶那些证词丶那封《告天下人书》才作了用处。宴如是这个人生得正派,也总有一天会死于正派。
不除後患,後患就会反扑毁灭她。自古如此。
前後都想明白了,游扶桑摇了摇头,心里哂笑,也不知是笑别人还是笑自己。
“不管怎麽说,鬼贵妃为非作歹这些时日,宴清嘉逃不了干系。”游扶桑道。
成渐月应了一声:“庸州鬼贵妃之事,我还会再修书一封,寄回宴门。眼下,重心还是在寻找庚盈与月华寺,旁的先放放。”
“嗯。”
话题自然而然又回到庚盈身上。四人走在庸州城内,浓雾却没有散去的迹象,仿若鬼贵妃的气息还弥漫在城池上空,遮蔽日月,引万古长夜。
姜禧拿丹青笔点了点,道:“破不开。你们宴门有没有什麽法子?”
被点将的成渐月从袖里取出一把金玉令牌,那是宴门的通行牌。“开啓令牌可以召动宴门在庸州城设下的护佑阵法,不时便可驱散浓雾。”
令牌召阵要费点时间,姜禧便趁这个空档去问常思危,找齐庚盈三魂六魄之後,椿木又要做什麽?
常思危答:“用透骨草固魂养魂,滋养一段时日。就像对待小花小草那样照顾,等魂魄慢慢融合在一起。”
透骨草,不就是凤仙花嘛。
姜禧勾唇笑了下。
游扶桑则问:“倘若三魂没有好好地融合,只是简单合在一起,会怎样?”
“会没有脑子。”常思危嘴快道,挨了一记眼刀子,她又说,“我的意思是,会成为像鬼贵妃一样的厉鬼,困在生前事里,毫无知觉地残杀,杀戮,屠杀。”
游扶桑:“怎麽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