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正邪兵戈
◎很突然地,她扣住她手腕:倘若你现在留下了,我说不定会原谅你◎
“师姐……”
恶鬼在前,已可预见昨日生灵涂炭重演,唯宴如是所御之青龙可解。
但此刻游扶桑却扣住她手腕,与她道,宴如是,倘若你现在留下了,我说不定会原谅你。
宴如是当然想获得原谅。
庚盈与宴清绝之事如鲠在喉,是一根永远横亘在她们身前的长针。
宴如是不知道自己做什麽能让游扶桑释怀,又或者永远不可能释怀,如何都徒劳。
眼前是一次机会。
但宴如是也很明白,这不是她想要的“原谅”。
庚盈之死,该由宴如是自己偿还,而不是用那麽多无关之人的性命做交换。
更何况,彼时恶鬼袭击宴门孤山之残殍断颈历历在目,哀鸿遍野犹在眼前。
倘若她本可以为而未有作为——生生听着旁人道恶鬼之下寸草不生,城毁人亡多残酷——
那麽往後午夜梦回,梦中该有多少冤魂鸣屈?
她于是道:“师姐,你知道这个要求我不可能答应的。”
游扶桑淡淡笑着,手却仍然扣着她,并不松开:“我也是诚心诚意不希望宴少主去的。宴门青龙太厉害了,显得我浮屠放出去的恶鬼很滑稽,魔修们都很头疼。”
“师姐……”宴如是由她钳制,温声道,“你我之间的仇怨,不该由旁人承担。那些无辜的人,无辜的村庄与城池……不该将她们也牵扯进来。”
另一只手覆上来,轻轻覆在游扶桑手背,宴如是道,“倘若师姐对九州以北的地界毫无怜惜,可如果浮屠鬼袭击的是庸州城呢?浮屠十二鬼征战,唯独绕过庸州城,听说这是师姐下的令……”
“胡说八道。”游扶桑打断,“你何时听我下过这般命令?”
宴如是稍稍怔忡,立刻摇头,“那日庸州夏朝节,师姐与庚盈一起……分明是对这庸州城是有爱护又有情意的……”
电光石火间,哗啦——
游扶桑面无表情扬起手,一盏清酒便浇在宴如是头上。
“宴少主还是清醒清醒,”她似笑非笑,语气已经生冷,“否则要忘了,自己是最没有资格提庚盈与那日夏朝节的人。”
清酒芬芳,却凉得令人窒息。
酒水淋头的宴如是愣了好一会儿,才低下眼,“我……”发梢湿湿哒哒滴着水,眉眼似淅淅沥沥挂着泪,她把声音放得很轻,“师姐,我并非刻意要提……只是想说,师姐,您分明也爱着这人间的,不是吗?……”
“爱这人间?”游扶桑嗤笑,“这一点上我是永远也比不上宴少主的。宴少主——大爱于人间,无爱与魔修——如你的母亲。”
游扶桑一字一顿,冷眼看着从上往下湿漉漉的宴如是,无动于衷。
“一样虚僞冷漠。却佯作大爱无私。”
宴如是眼睫颤动一下,呼吸不稳:“是以那日师姐将四只浮屠鬼放去宴门,也是为了报仇吗?”
游扶桑亦注视她,无言,但眼底戏谑,已是答案。
宴如是深吸一口气,“那日宴门,死去四百八十馀修士。”
那日夜色已深,夜深露重磬声尽漏,宴门上下灯火通明。
成渐月丶孟长言丶宴清嘉与另外长老一起,抚恤百姓又修整宴门,而宴如是则把自己关在宴门长明塔中,不甚熟练地点燃心魂长明灯。
百年以前,有关生死一课,宴清绝曾教导宴如是点长明灯。
“修士也有头七,”记忆里的母亲温温柔柔,“这七日里五识破碎七魄游离,有这长明灯的光亮照见她们,才不会迷路呢。”
恶鬼下消殒四百八十七人。
宴如是那夜别的什麽也没有做,跪坐塔中案前,将每一个修士的名字都细细抄过,一一为她们点起长明灯。
书卷伴着烛火明灭,行书的姿势笔挺,她坐成一棵沉默的松,一个青灯枯烛下的苦行尼姑。
往後,第四百八十八人,是她的母亲。
“宴清绝”
宴如是鲜少有直呼母亲姓名的时刻,如今一笔一画写下这三个字,竟然觉得很陌生。
同时,比起“她的母亲”,“宴清绝”这三个字更像一支九州正道标杆,除魔卫道为己任,人人敬仰。
宴如是放下笔,眼眶忽然很酸涩,想哭却哭不出来,耳畔是至亲血肉被啃食的声音,她强迫自己不去回想。
她将书写名姓的纸张卷入灯罩——怪事发生了。
火折子一晃,居然燃不了!
“……这怎麽会?”
这是先前四百八十七人里不曾出现的状况,宴如是困惑至极。
但此长明灯绝不可多试,否则就成了绝命符,要把死者魂魄永远困在鬼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