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正道弃子
◎但宴如是总是例外的◎
游扶桑将人打横抱回寝宫的时候,宴如是身上淤血已经积得有些发黑了。
一路颠簸,游扶桑尽量平稳,但宴如是还是一直在闷闷哼哼地喊疼。
她紧皱着眉头,手都没力气挽住游扶桑脖颈,细小的声音从带血的唇齿里溢出来,凑不成一个完整的音节;浑身都湿透了,因疼痛起了冷汗,湿淋淋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灵息淡得要命。
游扶桑带她去了寝殿,把人轻轻放在榻间,才取出一张帕子想擦拭血迹,看着那些痕迹心里升起一阵无名业火,她带着恨意将帕子丢上宴如是面颊:“这就是你崇敬的正道,这就是你拥护的正道!她们把你打得遍体鳞伤,你眼下是在浮屠养伤!”
宴如是晕得厉害,自然什麽也听不见。
游扶桑也知晓和一个伤患计较没什麽意思,她平静心态,坐下来,将宴如是凌乱的额发都向後捋顺,帕子沾水,将脸擦拭干净。
宴如是当然是极漂亮的,但她的漂亮常常来自于她明艳张扬的生命力,当她像一只骄傲的白孔雀一样昂首挺胸丶策马腾驹时,春风偏心她丶春光眷顾她,吹拂照耀那张芍药般明丽的脸蛋。
可此刻她伤得病得发蔫儿了,不再有活力,眼下浮起病态的苍白,额前堆起冷汗,游扶桑只觉得心疼。
“师妹,”游扶桑轻声呢喃,“她们说你是正道弃子了……”
这四个字把游扶桑的心也狠狠揪了一下,恍若回到百年前入魔,最冷最孤立无援的那个夜晚。宴如是推开她,说你快逃走呀,师姐!
我已经逃走了,你呢,师妹?
你是否还困在名为“正道”的囹圄里,惶惶不知所措?
游扶桑心里沉痛。
她撩开榻上人带血的衣带,一些衣裳已经因为那些干涸的血液黏上了身体,生搬硬扯必然伤及血肉,必须细致温柔,先用清水溶化了涸血,再缓缓擦拭。
游扶桑的手指拨开宴如是耳边碎发,手边掬起先前侍者提来的热水。她脱下宴如是带血的外衣,用清水洗着她身上的血痂,可指腹挑在她里衣衣带上,久久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没有心思才能足够坦荡,而在发觉自己的心意以後——尤其现在,游扶桑并没有被浮屠魔气挟持心神,太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于是怎麽也做不到心无顾忌了。
触碰丶抚摸丶轻飘飘一眼对视,欲语还休,居然都像乘人之危。
“咳咳……”
宴如是的外衣褪去太久,擦拭的热水已经变凉,擦拭者又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她开始咳嗽了,游扶桑才意识到自己失神了许久。
游扶桑道,“抱歉,得罪。”
指尖轻拈,衣带被剥落。
龙涎与檀香弥漫,稍稍掩盖了淤血的锈味。初冬的宫殿氤香弥漫,又忽然变得很热,游扶桑沁出小小细汗,眼神在另一人渐渐褪去衣衫的胴体上徘徊。
很漂亮的身体,但遍体鳞伤,哪里都是红褐的血。
皮外伤丶体内毒,都不算致命,但伤筋动骨难以痊愈,即便用最好的药石丶最大的心力服侍,大抵也要个一年半载才能回到从前样子。
这一年半载的病榻,修为停滞不前,那些弓箭与剑法也要捡不回来。
小孔雀该很伤心吧。
孤山的功法游扶桑知晓得不多,也不知道伤宴如是的人是否下了死手。但游扶桑能看明白,事实上,是宴如是身後的血契护住了她最後的经脉。
“宴少主……”游扶桑为她擦拭清理,稳住血脉灵脉,又低声地重复了先前的话,“你瞧,你最爱戴的正道伤你至深,你不屑的邪道,护你最真。你还真是个拎不清楚的呢。”
宴如是闭着眼,陷在噩梦里,不说话。
隐隐约约,游扶桑是明白了,这宴少主作为正道眼线是真,可宴门之祸亦不假。孤山趁火打劫的意图太明显,以合作为幌子,又借了玄镜的名,明目张胆削减宴门之势头。
孤山阴险,但确实做到了狡中求胜,借刀杀人——杀人不见血,旁人不知晓丶说不清,任她捞一个好名声。
好计策。游扶桑本也该为她们鼓掌的。
可谁让她们伤害的是宴如是呢?
她的师妹,她喜欢的人。
游扶桑虽入了魔,却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她自私,厌这尘世,但宴如是总是例外的。
等安顿好一切,晃眼已夜深。游扶桑走出寝宫,外面静默着几位侍者,有庚盈也有青鸾。她们断未料到游扶桑会亲自照料这个被邪道驱赶又被正道舍弃的宴少主,庚盈皱起眉头,青鸾也觉得不好,急急道:“尊主万不要轻信!如果是苦肉计呢?”
“苦肉计也是真的下了血本,”游扶桑无甚情绪道,“不过一个病患,用不着这样如临大敌。”
“尊主,您听我说,”青鸾道,“这方妙诚绝非善类,心思歹毒,加上她与牵机楼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恐怕……”
游扶桑打断:“行了,我自有分寸。”
青鸾噤了声,但还是心有顾忌,後退半步与庚盈对视一眼,庚盈恍若意会,在脸上露出了“不打紧,趁她重伤偷偷弄死就好了”的神情。
游扶桑当然看见了。
她于是挥袖,在殿前划出泾渭线:“你们两个,不准再踏入此处半步。”
庚盈露出失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