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空行母(八)
◎这样一场荼蘼倾倒的醉梦◎
岳枵何处,岳枵此处。
十八地狱中怨魂积成厚雪,呼啸而过的狂风吹散一轮,很快又聚集起来。
茫茫白雪间,锃亮唐刀後,岳枵微微直起身子,眼一闭,再睁开,面无表情,却再也不见从前成渐月的影子了。
此刻,她是岳枵,也只是岳枵。
古有言鸠占鹊巢,鸤鸠不会自己筑巢,常常强占喜鹊的窠——抢夺别人的心血,向来比自己从头开始努力要来得轻松。岳枵便是这样一个“鸤鸠”,蚕食旁人以获得进修,这一千年皆是如此。
此刻她似是累了,争累了,斗累了,双手向前一伸手,作束手就擒状,向宴如是懒洋洋道:“仙首大人,请吧。”
约是觉得进展过于顺利,宴如是隐约皱眉,但捉敌心切,手已下意识向袖中伸去,站在她身侧的游扶桑也不知在想什麽,竟眼睁睁看着宴如是递出那缚仙锁——
从前成渐月借去“检查”过的缚仙锁。
果不其然,只见岳枵与缚仙锁触碰的刹那,立即化作万千蝴蝶飞散,隐匿进白雪中!!
宴如是双目圆睁,身後山阴初月箭铮铮作响,要去追敌,却已然来不及了。
蝴蝶渐渐变得透明,融进飘雪中,很快消失不见,只留馀下几人扬起头面面相觑,姜禧木讷一瞬,立即去瞪宴如是:“你那缚仙锁什麽毛病?怎麽她一碰便金蝉脱壳了?”
宴如是张了张嘴,显然自己也在懵,是游扶桑上前一步挡开姜禧剑拔弩张的视线。
游扶桑:“那缚仙锁被岳枵动过手脚,缚得了庚盈,缚不了她。”
姜禧瞪大双眼:“动过手脚?你早知道?!那为什麽不阻拦?!!”
游扶桑低垂下眼,无由来“嗯”了声,“我走神了。”
这样的回答对姜禧而言实在挑衅,她才不会考虑游扶桑什麽情绪丶什麽心态,在她眼里游扶桑此举是知错犯错,是刻意放走岳枵。
姜禧火气噌地一下冒上来了,她召起空行母,无数魔气席卷而来,化作利刃,直指游扶桑!
游扶桑没有动手。
因为黑蛟与宴如是已各向前一步,挡在她身前,都是无视对错丶力挺扶桑丶敌对姜禧的架势。
“你们!”姜禧更是大怒,可也後知後觉想明白岳枵已逃,再如何迁怒游扶桑都无用,她于是悻悻收起魔气,扶着额头转过身,闭着眼睛“啊啊啊”抓狂地叫起来,对着空气拳打脚踢一阵。
凭空打了一会儿,姜禧稍稍消气了,再回过头:“岳枵逃了。现在怎麽办?”
游扶桑沉思一下,“也许鬼市,也许宁古塔。去御道找找线索吧。”说完又沉默了,状态不对,心思飘忽不定,她忽然觉得好累,不打算继续岳枵的话题,视线慢慢地去向庚盈。此刻的庚盈由缚仙锁束缚着,眼睛凶狠地瞪着,呈现不自然的赤红色,前屈着脊背,像一只随时准备进攻的凶兽,龇牙咧嘴,牙齿尖锐。
游扶桑走向她,庚盈不改凶恶,恶狠狠瞪着她,在游扶桑伸出手接近时向前猛扑一下,尖牙狠狠咬在游扶桑手背上,咬破皮肉。
游扶桑没皱一下眉,也不知疼不疼。
但鲜血确是顺着手腕流下去了。
她没有因此远离庚盈,另一只手抚上来,轻轻拍着庚盈脊背,把她抱进怀中:“庚盈。”
庚盈没有回应。
游扶桑又唤了一声:“庚盈,是我,游扶桑。”
这一次庚盈仍然没有回应。
牙齿却咬得轻了一些。
游扶桑于是再道:“庚盈,回家了。”
尖锐的牙齿仍刺在游扶桑手背,可是庚盈闭上眼睛,口中显然发出哭泣声,似小兽呜咽的声音。小小的女孩双肩耸动,通红的眼睛开始落泪了。
游扶桑举起没受伤那只手,仔细梳理着庚盈乱糟糟的头发,分出一缕一缕,梳好,扎起髻辫。
游扶桑轻轻重复一遍:“庚盈,回家了。”
直到这一刻,庚盈才控制不住地大声哭泣,她松开牙齿,湿透的眼睛向上眺,细碎的呜咽组不成完整的话语,庚盈看见眼前一大片鲜红,是血,又看见无尽的黑暗,是浮屠地宫的怨魂。直至把视线哭得干净,她才看见正前方站着的人,一身素黑,乌发低垂,分明很累,累到眼下都挂乌青了,却还要提起唇角微笑,微笑地凝视庚盈。游扶桑不想庚盈恢复神智,第一眼看见的是苦巴巴的她。
她看庚盈,庚盈也看她。
好熟悉的一张脸,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庚盈想,尊主的金瞳怎麽如此乌黑了,眉间朱砂为何今日未点,又穿得这样朴素,衣裳上既没有龙,也没有蟒;尊主笑起来不如以前刻薄了,也没有以前那般恹气,好像是好事,怎麽又感觉有点可惜……
我们有这麽久没见了吗?这之间都发生了什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