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扶桑于是道:“算了,不要道歉,我也不是真的怪罪你。”
“好,谢谢。”
“也不用道谢。”
“……”
“嗯。”
游扶桑学她腔调:“嗯嗯嗯嗯。”
四周云海雾气飘渺,天光万道,有些刺眼。
游扶桑脸一撇,把自己全部埋进黑蛟後背。黑蛟银质面具遮面,一身朴素玄衣,料子柔软清清爽爽,游扶桑枕得很舒服。
蓬莱在九州外界以东北,宴门在九州之中,相隔十万八千里。游扶桑此身甚是脆弱,带不起两次连得太紧的传送,是以黑蛟背着她慢慢往回走;或许黑蛟原身能行动更快,但那样会让半梦半醒的游扶桑抱得不舒服,黑蛟于是化作人形,背着她。
黑蛟道:“早课早已过半,迟了就迟了吧。”
黑蛟浑身很冷,气质如千年寒冰,骨子里却有万缕细腻与温柔,也许这就是侠骨柔情?一身钢铁鳞甲,心思却细腻温柔,身如猛虎洪钟,亦会细嗅芳草。
游扶桑打着瞌睡,也不太形容得明白。
不过黑蛟这样背着她,让她想起一个人。
一个很遥远又很熟悉的丶几乎湮灭在记忆里的人。
“黑蛟,你认识庄玄吗?”
黑蛟隐约愣了一下,回:“当然。”
游扶桑盯着那副银质面具,慢吞吞出了声,“你们彼此熟悉吗?”
“一般。”
“哦,”游扶桑锲而不舍再问,“都说庄玄与蓬莱有旧渊源,究竟是怎麽样的呢?”
“庄玄与蓬莱的渊源并不算紧密。不过如果你想了解庄玄,我可以与你说一说她与移花宫的故事。庄玄出身移花宫,而移花宫,是一个养蛊的地方。”
移花宫是一个百年前就式微的门派,消失得不明不白,偌大辉煌宫殿一夜之间成了断壁残垣,许多年过去,风霜雨雪尽,旁人提起移花宫只想得起那一片沧桑旧址,至于其消失的缘由?也许是功法自噬,也许是仇家灭门,谁说得清呢。
毕竟知情的那一批人,全部都在一个月夜里被反捕的子蛊埋葬了。
少年庄玄站在尸山血海中,浑然不敢置信,她只记得移花宫内,年轻的少宫主在高处看着这些体内被种下子蛊的死侍,微笑着擡起手,催动了她们体内的蛊虫。
霎时蛊虫在体内噬咬,疼痛铺天盖地,只有旁人溅出的鲜血能将其短暂地缓解。
半大的孩子刀都握不稳,更不知人命几何,却已经开始厮杀——
她们蜂拥而上,武器要抢,机会要抢,性命要抢。
说到底,她们只是想要活下来。
唯独有一个孩子四处躲避,紧握着刀,强忍疼痛而没有对任何人进攻。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位少宫主,那位分明也只有十六七岁,却在此刻满面春风地欣赏着厮杀的少年。
“聪明的孩子,知晓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
有一个声音平白出现在庄玄脑海,带着赞许,也带着惋惜,“可惜还是估错了实力,你杀不了她。”
那怎麽办?庄玄不由得绝望,我杀不了少宫主……更杀不了老宫主……但我不想白白死在这里。
“简单啊,”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变得尤其轻快,“我帮你,杀了她们——”
再回过神来,庄玄站在尸山血海,手里的钝刀淋淋滴着血。
人不是她杀的,她没有那样的能力;可此处除了她,居然没有其她活人了。
此刻的她也似乱葬岗里一个死人,浑身是血,凉风一过,她战栗地抱紧手臂。
体内的子蛊饮血而尽,已然消退。
“她们把你养作子蛊,死有馀辜。”月夜里,那个声音再次与她说,“至于那些,你的所谓‘同伴’,你不杀她们,她们就要杀你。”
游扶桑听着忽然很错愕,自己在入魔前也听过类似话语,分毫不差。
她于是打断:“这个声音到底是谁?是浮屠魔气吗?一团魔气也会産生自己的意识吗?”
“不,”黑蛟背着她,摇头道,“那个人不是浮屠魔气。浮屠魔气是一团邪念,不会形成意识。那个人也是一名邪修,名为‘岳枵’。”
“岳肖?”
“枵,木字旁一个哀号的号。”黑蛟纠正,“岳枵,法号梦柯,西沙月华寺人士。佛尼有法名丶法字丶法号,但岳枵被人知悉的只有梦柯这个法号。西沙月华寺……你一定闻所未闻了,那是一个与浮屠城同址的寺庙,早在两千年前便塌败了。浮屠城在六十年前塌败。所谓浮屠,不杀伐而成佛,是以浮屠惯有佛名,至于浮屠令,”
黑蛟顿了顿,似是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