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如是知晓这是道致命伤,但她改不了。
倘若每一句的真假意图都要仔细揣度,那会多累?
又没有御道书生“断妄言”的能力,胡乱猜测自寻烦恼;不如将心思花在别的地方,毕竟这世上有那麽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但旁人显然不是这麽觉得。
九州以宴门为中,仙家言谈自然也聚在宴门,待衆人散去,宴如是踱在山道,周围深冬景致一片萧瑟,萧瑟之中,陆琼音站在树下,鞋履漫无目的地磨着几颗山道小石子,大抵是等候多时了。
这些日子宴如是与陆琼音交际更近,也愈发不懂她这个人。
她想要什麽?她惧怕什麽?
事实已很明晰,一切罪魁祸首皆是陆琼音,可她本人却好似对这一切毫无掩饰,坏人当得正大光明,坏事做得坦坦荡荡。
宴如是不是没想过直截了当杀了她。
只是魔修魔修,命门在魔纹,而“陆琼音”又显然不是她的真身,是披着别人皮囊的恶鬼,宴如是并不知晓她七寸几何。
浮屠城的事情,游扶桑当然了解得更清楚,可是……
宴如是要如何去问?
师姐大概真的不想再看到她了。
思及此,宴如是忽然很气馁,她到底在坚持什麽?她想要什麽?在追逐什麽?在固执什麽?
她如愿回到正道上,却是以搞丢最重要的人为代价。
她真的……
“——小少主,又在为什麽发愁呀?”
思绪被陆琼音打断了,宴如是回神眺她一眼,冷冷反问:“你管得着吗?”
陆琼音笑意不减:“宴少主这麽单纯,我着急呀。”
“……”宴如是别开视线,“关你什麽事?你真是有病。”
“你说话与扶桑总是很相似。”陆琼音很感慨,背靠在身边树上,仰头看月亮,“那麽久以前,‘我’与她说几句玩笑话,她也要说‘我’有病,莫非都是师从宴清绝麽……”
说到这里,陆琼音陡然抱起手臂,微微正了身子,直视宴如是,“宴少主。宴清绝不在,没人给你把关,你说话多注意一些。”
“你管不……”
望进陆琼音双眼时宴如是便愣住了。
月下人独立,一袭紫衣落拓,难得正经严肃。
——不知为何,此刻的陆琼音总让宴如是想起一个人。
一个宴门之中,十分熟悉的人。
身前,陆琼音继续说道:“宴少主,你今日之言,错有三。”
“其一是告知所有人青龙本为凶兽。”
陆琼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非为我所用,则必杀之,这是正道向来爱做的事情。她们向来无能,无能者又多忌惮:青龙本为凶兽,御敌又吸收了煞气,最後会不会变成魔物?届时又该如何?你今日之言,怕是已将青龙置于危险之境。”
“其二,也是你今日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就是让人们知晓你已与煞芙蓉合二为一。”
“虽有御道书生在前,没人敢说谎,”陆琼音摇起头,堪称苦口婆心,“可是啊我的小少主,有些事情不说不行麽?非得全盘托出,白白将底牌都露出来?”
“正道邪道,人心本无不同。正道有恶,邪道亦有善,都是人性。”
“我若是你,必然先佯作困惑:是啊,剿灭恶鬼之事到底该如何呢?再作出一副苦劳,十分的活作出三十分的辛苦——终于大功告成,稍有谦虚,但全盘揽下所有称赞。至于好奇者问起如何祛除?这时候闭口不谈才是聪明的。”
“自古来之不易才令人珍惜,轻而易举得到的必会很快失去。如你对世人的帮助。”
“她们只会觉得理所应当。”
“至于你现在,几近是大错特错;人尽皆知青龙不可控,仅仅你体内的煞芙蓉可以抑制——至此,在天下人眼里,你不过是一个驱策青龙的工具,一个必须为正道丶为天下人死而後已的工具。任劳任怨,不可有怨言。”
“其三。”
陆琼音停顿一下,深深叹了口气,“便是告诉她们,有了煞芙蓉,便可以御龙。”
“自古以来,杀人越货之事永远最常见;青龙为天命之物,你如今御龙的身份艳羡者衆,旁人最想知道该怎麽如你一样……”
“那麽你说,煞芙蓉已在你体内,得之便可御龙——你猜,会不会有人对你虎视眈眈呢?”
“宴少主,你懂得如何御龙,却不懂如何驭人心。”
说这些话的时候,陆琼音始终站在月色下,清辉洒在清冷面上,真有一副神佛之相。
她笑吟吟看着宴如是:
“事已至此,往後有的是让你吃苦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