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上苍亦怜母亲仙骨可惜,挽留她魂魄于世间?
可是肉身已死,且被啃食得分毫不剩,那再怎麽魂魄尚存阿娘也回不来了……
细长的毛笔在桌前抖了抖,成为两滴永不消弭的墨痕。
“庚盈”
第四百九十九盏灯,她写下这个名字。
写下这二字时宴如是顿了顿,努力回想其人音容笑貌。
她想起浮屠城里初见,游扶桑要留下她,是庚盈大喊着绝不可以,发髻的小铃铛是死气沉沉殿内唯一鲜活的声音。
想起演武台前,她指着自己,恨恨道:我不丢人,你听着,我根本是在让着你!
又或者是:好极了,宴少主真是好极了。
回忆最後定在盂兰鬼市,“为什麽不骂方妙诚?你不恨她吗?”庚盈扮着鬼脸问她,“正道少主,你信我嘛,骂一骂十年少!”
不。这只是逞口舌之快。
“骂人都不敢,没用!”
不是骂人,这是犯口业。
“哼,无趣的正派小古板!”
“……”
笔画书尽时,长明灯猝地燃起又跳灭,乌黑的墨水成了鲜红色的,凝成一个“观,临,复,杀”。
宴门长明灯塔还从未有过给魔修点灯的先例,是以宴如是还是第一次见识这四字卦名。
不过她知晓这一卦的意思。
杀孽太多,毫无悔过,不思其反,往生无用。
入磨难之道,多灾,多劫,多难。
宴如是于是想,倘若庚盈出生在一个爱她的母亲丶父亲身边,还会养成这样乖张的性子吗?
还会如此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吗?
“——虚僞。”游扶桑听到此处,冷然打断,“宴如是,你真的很虚僞。人是你杀的,灯是你点的,好赖事都被你做尽了,现在来与我讨好了?”
“我……”
我没有那麽想。
宴如是张开嘴巴,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她恍然知晓,自己说什麽师姐也不会信了。
有一口气在胸口怎麽也喘不上来。
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师姐……”宴如是咬牙忍住哭腔,擡眼去看游扶桑,“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游扶桑只俯视她,眼底没有情绪。
宴如是很绝望地问她:“还是说,师姐,要我死去,你才乐意呢?”
游扶桑只是道:“你死,换不回庚盈。”
“……”
身死心死皆是一瞬间寂灭。宴如是愣愣看着她,凝视着她很久很久,说出不话来。
沉默许久,视线在案上锦盒一晃,她提剑离开。“师姐,珍重。”
话音落下,宴如是翻身从窗棂一跃而出,高挑的马尾在风里一荡,顷刻翩跹无影。
游扶桑无言站了一会儿,才後知後觉再去看锦盒。
电光石火,一簇鬼火生起,将盒中白芍尽数烧毁。
“真是,恶心人。”
游扶桑喃喃。
世间情意那麽多求不得舍不得忘不下放不下。
究竟在执念什麽?有什麽是求不得而非要渴望的?有什麽是看不透而非要向往的?
没有。
从来都没有。
*
入冬时节有雪。近日四件事情广为衆人言。
其一,浮屠魔修丧尽天良,自风雷地雨四鬼之後,又放出王火二鬼,磨牙吮血,搅得世人惶惶不可终日。
其二,浮屠城放出王火二鬼之日,幸有御道圣手出关,九州以北得以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