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风不静林
◎有私欲,不成仙,便泯灭在这人世间了◎
庄玄。
已经许久不见了,但近些日这个名字如魔障一般频频出现,总让人忽视不能。
事实上庄玄之事,游扶桑并不知晓多少,庄玄说了她便听,若不愿说,她也不多过问,只知道庄玄出身移花宫,一个早已落寞式微的门派;分明很有佛性,不知怎麽的,竟修了邪道。
其实庄玄的事情青鸾比她知晓更多,而眼下青鸾已经投诚陆琼音,倘若她真的在陆琼音身边待住了,那说明……
陆琼音便是真的庄玄。
也不尽然——游扶桑心底仍然留了一个口子,正如赤澄狐狸不知怎的便成了方妙诚,本该与狐狸一同出现的第三任浮屠城主却不知所终,而陆琼音又顶了庄玄的脸——即便不是同一人,但一定是有些联系,顺藤摸瓜找去,总会有些线索。
当下最大的线索便是椿木给出的残图。
残图正在宴如是手中。
游扶桑一转头,却发现宴如是在看她,静静看了许久,目不转睛的,霞光凝在她眼眸。
游扶桑也盯回去。
两个人互相看着,谁也不让谁。
她们站在蓬莱山麓,身外彩云飘飘,不远处有一片湖,湖上晚霞潋滟,也有烟火人家,正是黄昏,行人归家去。
两个人作对似的瞪着眼,很突然地,宴如是开口问:“尊主,假如陆琼音真的是庄玄,您会下不去手吗?”
游扶桑愣了一下。
她没料到宴如是会这麽问,想了好一会儿,“下不去手丶下得去手,真遇上了都得打一架,”再一瞥宴如是手上残图,“倒是你,宴少主,残图解出来了麽?”
话题被岔开了,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宴如是有些失落,但还是摊开残图,“解出来了,在小绵城,离孤山和蓬莱都不算近,路上要耗些时间。今日好晚了,我们还去吗?”
游扶桑忽然揽住她,答非所问:“浮屠千里,就是千里一瞬。”
话音落下,漫山的林叶都聚起,如有召引铮铮而响。
又在一刻归于平静。
平静後,二人身形不见。
便是在小绵城关城门的前一刻,她们信步走进城中。
城门四合,暮色收尽,华灯初上。集市口有人收了摊子,把卖出没卖出去的茶叶茶花茶箩茶筐一股脑儿堆上推车,堆得太高摇摇晃晃,最顶上几盒摇摇欲坠。
路边有孩童疾跑,带起一阵尘沙,撞翻摊贩几个茶筐,孩童不留步,返回来做几个鬼脸,嘻嘻哈哈笑开,摊贩叹了口气,显然已然习惯了。
才弯腰,有一只青葱如玉的手先她一步捡了一个,那手修长白皙,指甲圆润,指节有茧,是常年握弓握剑的痕迹。
这手的主人站起身,把散落的茶筐捧回来。她一身蓝色绫罗,浅得似水波纹,眉目稍有倦色,但不减她佳人颜色,是一个清梅作骨雪月作皮囊的美人。
这样的人谁见了都要心生好感。
如果忽视与她并肩而立的另一位修士。
那位修士看来就邪,气色恹恹似是生来便修非常道,比恶霸更恶霸,比凶兽更凶兽。
她拿那只纹了金鹤的靴子踩上摊贩推车,“孤山,周全,”她顿了顿,好整以暇问,“你是叫这个名字吗?”
*
周全在孤山百年,玄镜照出孤山祸起一狐的时候,她正一百零三的高龄。
逃出孤山是三年後,彼时她练功走火入魔疯疯癫癫,逢人说鬼话,又只是个侍卫,对孤山老人之事所致尚少,倒让方妙诚没把她当回事儿,任由她逃出了孤山。
也是因祸得福。
两三百年过去,周全维持着四五十岁妇人模样,头发盘在脑後,褐色布衣,一双手精瘦有力,未必还在刻苦修炼,但定保存着一些保命的功夫。她道行虽浅,但也有境界,无需在寝食上多花时间,可以月馀不寝不食,也可以一睡月馀,一食百石。
这百年她换了许多地方,偶尔更改形貌,大隐隐于市。
她不清楚游扶桑与宴如是是怎样找到她的,但得知她二人一为浮屠城主,二为宴门少主,她露出“早已料到有这一天”的神情。
周全将她们迎进自己石楠小筑,她一人住,一榻一案几把短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再有花花草草衬托,倒也安逸和谐。
她们坐下,周全看着宴如是,俨然一副慈母表情:“少主满月礼那日,我还随孤山老人一同去宴门恭贺过呢。”
宴如是也要客套起来,游扶桑却不想听她们寒暄,单刀直入:“周全,百年过去,你倒是不装疯卖傻了。倘若今日来找你的是方妙诚,你又要如何?”
“别和我提那只……那个东西!”周全忽而大怒,“那东西恩将仇报,真当是把我们孤山上下都祸害遍了!”
“怎麽祸害的?”
周全一顿,警惕地扫游扶桑几眼,忽然又噤声了。“你个浮屠邪道的,我为什麽要与你说这些?”
游扶桑翻白眼。
宴如是连忙道:“周大娘,您有所不知,我与尊主是由蓬莱椿木长老指点,才知晓您这石楠小筑的位置。而我们抵达蓬莱之前,是方妙诚挟持着椿木长老,要逼问您的下落。”
“几百年了,终于想起我这个漏网之鱼,要来捉我了?”周全一哂,“罢,我早料到有这样一天,这百年的平静是我偷来的。”
游扶桑:“你讲你知晓的一切告诉我们,我带你回浮屠,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