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撤掉折扇,又开始阴嗖嗖地给自己扇风,沙沙沙,沙沙沙,在空荡荡的牢房里自顾自踱了一圈,“是以第三处破局之处,是给一个可怜母亲说明白女儿死亡的真相?是要与她说一句,你也苦,她也苦,女儿的死不是你的错……吗?”
“为什麽要那样说?”游扶桑却好似十分不明白,“不就是她的错吗?”
此话落下,地牢烛火明显地暗淡许多,常思危霎时一惊,扇子遮住半张脸不断讪笑,低声劝道:“您您您,您说话悠着点儿……可别冲撞此处恶灵……”
游扶桑却愈发大声:“蒲月皇後,你在此处吗?倘若你时刻都在听,那我便说与你听:身为皇後,却不知枕边人心肚几何,贸然劝诫而未为自己谋後路,终困冷宫,此为不明智,为错一。和亲殉葬之事,公主十四五岁,年纪尚幼无力反抗,你已年近四十,去过高位低过尘埃,见过後宫纷争见过宦海沉浮,你也不知何处是出路,你也无力反抗吗?生养一个女儿,却连她的命都保不下来,此为无能,为错二。”
“死後化作缚地厉鬼,自困囹圄,千年不知其反,实在愚蠢,此为错三,冤有头债有主,而你残害过路无辜人,实在残忍,此为错四……”
话未说完,只见壁画之中陡炸出一柄红缨长枪,正向游扶桑袭来,而长枪末尾一只鬼手交缠,渐渐现出人形来!
正是蒲月杏。
终于现身了!!
长枪逼近游扶桑的电光石火,山鬼也出了手。
刹那间只见一道至纯至善的青辉与长枪火光相撞,不依不让,山鬼掐指作诀,攻击时青辉尖锐如刃,馀韵却是芙蓉花的纹路。
青辉与火光此消彼长,仅仅一俯仰,蒲月杏的长枪没了声息。这也在游扶桑意料以内,蒲月杏出手攻击,山鬼必然维护,而煞芙蓉遇强则强,对付寻常小鬼还没什麽作用,遇到千年厉鬼恶灵才是真杀招。
蒲月杏为次,姜禧才是最後祸首,煞芙蓉的气息也许能吸引到姜禧一二。
同时,蒲月杏作为鬼怪要将她们困在此处,游扶桑很理解,却想不明白姜禧为什麽要把她与蒲月杏困在一块儿。
还有这个御道书生——她来连煞山庄究竟是做什麽?
真是疑窦重重。
正思索间,山鬼已经控制住蒲月杏。蒲月杏仍然那副净行花面,虽跪在地上,脊背却是直立,倒是铁骨铮铮。
游扶桑眺她一眼,笑问:“你生气了?”
蒲月杏冷冷看她,并不回复,游扶桑于是抱起手臂,自顾自道:“别生气,说那些话也是为了激你出来。”她道,“我想,作为路过连煞山庄无辜被你牵连的可怜人,我是有理由对你生气的……同时也很奇怪,一千年过去了,不论是蒲月,还是芈宋,都已经大浪随沙而不复生了。你究竟在等待什麽呢?”
“在等你女儿复生,在等你女儿转世?”游扶桑困惑道,“可是你画地为牢,蒲月公主就算再怎麽转世,你也追寻不得了。况且千年过去,她应当是入轮回好几次了,也只有你还在这里做鬼,整整千年。倘若你生时是蒲月与芈宋未放过你,那你死後,便是你自己不放过自己了。”
蒲月杏恍然擡起头,深深看来一眼,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游扶桑皱了眉,“难道你困守此处不是为了你的女儿,而是为了体验生时体验不到的丶杀戮的快感?……”
生为武将後人,屈居後宫,仇敌在前也没有手刃仇人的机会,于是在这千年里泄愤于路过凉州城的人。虽然怪异,但如果蒲月杏真是这麽想的话,游扶桑也没有办法。
蒲月杏却道:“都……不……是。”
她说得十分艰难,仿佛在冲破什麽桎梏,却没有做到,于是双唇被缝住一般紧紧闭合在一起,她擡起眼,面色冷漠,不再发一言。
游扶桑轻笑一下,那把侍卫短刀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手边:“度化恶灵,有两种办法。第一,化解你的心愿,为你超度。第二……将你打得魂飞魄散,彻底超度。”
短刃在游扶桑手中快速地旋转着。
“我从前不是什麽好人,用的从来都是第二种,今日善心大发,想试一试第一种,却发现它实在费时费心,不适合我。”如今蒲月杏怨气已被煞芙蓉所封,不过赤手凡人,游扶桑这把刀耍得尤其利落,颇有几分从前的邪气。
换作从前的她,不需要左右思量而可以下决定,如今却要多方考量,果然一切踌躇源于能力不足。
游扶桑暗自叹一口气。
但多考量也不是坏事。
从前的她哪里有耐心听这些凄惨故事,就算听了,不一会儿也都忘个干净,如今却颇有一些感慨,道是韶华知愁,草木白头,无心世事的邪道尊主听凡间故事也要掉眼泪。
短刃近身的刹那,蒲月杏没有躲,游扶桑的刃尖划过她额角虚晃一枪,压了声音轻飘飘问:“其实千年过去,你什麽也不求了,只是有人控制你,逼你在此处杀人,对不对?”
蒲月杏闻言微愣,神色一动,游扶桑则心道:哈,果然。
能逼迫蒲月杏在此处滥杀的人还能有谁?
姜禧。
游扶桑心中确信,那短刃也避开蒲月杏几分,却是此刻,蒲月杏陡然掐住她手腕,让这短刃捅向自己!!
“杀了我,你就能破局,我也能……解脱了。”
蒲月杏的手握着游扶桑的,使那刀刃在自己心脏处又旋转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