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连煞山庄(三)
◎常思危,你还是不够常思危呀◎
短刀近身,明黄衣袍者後退三五步,十二旒之下,俨然姜禧那张嬉笑的脸!
她用仅二人听得见的声音笑问:“尊主,久别无恙啊?”
游扶桑也回一个笑,刀上杀意不减,刹那间短刀近身,直逼喉舌命门,姜禧半推半就一迎,身子後仰着矮下,十二旒冠被削短一半。
黄金珠玉落地,如同大珠小珠玉盘中,但不是落在雪地的窸窣声响,而是落在青砖石壁上,硬物相撞的声音。
游扶桑猜测,此处已经是密闭的地下,地牢一类的地方,却被姜禧幻化成洋洋洒洒的纸钱雪景。
她于是感慨:“姜禧,你会用阵法造境了。”
姜禧没应,出手打掉游扶桑手中短刃,游扶桑丢了武器,後退半步,也很快反应过来,赤手空拳与姜禧来往三五回合。姜禧是法修,打架功夫一般,游扶桑则是平平和和躺了太久,疏于修炼,而她们对彼此也不至于使出杀招的地步,几个回合过後都觉得没什麽意思,索性收了手。
二人身量相当,站立平视,姜禧伸出手来,游扶桑当这是握手言和,才要回应,只看姜禧手掌凭空生出一簇明火。
游扶桑被这明火吸引,视线落下,而听姜禧平缓道:“袭击国君,该如何治罪?”
周遭雪景骤而巨变。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游扶桑只在心里恨恨道:姜禧,玩得挺开心啊你!!
*
失去意识仅仅一瞬,她们由雪景堕入黑暗,却没有坠落的触感,应是姜禧撤去了幻境,而她们站着的地方并未改变。游扶桑此前猜得不错,此处就是一座地牢,青苔遍布,烛火阴暗,铁门紧锁。恶灵全部消散,她们十七个活人傻愣愣站在偌大而空旷的牢室中,守着一口旧棺材。
几人冷静片刻,不约而同警惕地相视起来,相熟的人则站成一支队伍,如青鸾站在游扶桑身侧丶御道七人站在一块儿丶另外两个不知名小门派的修士也站成了一团。
山鬼还在棺材里,游扶桑才要去挪棺材板,御道书生已经先她一步将棺材打开,扶山鬼坐起来,她半跪在棺材旁,看着山鬼,显然有意结交:“我名常思危。阁下如何称呼?”
御道为常氏宗亲,御道书生这一句话基本是自报家门。常思危三个字虽不如“常桓”“常槐”那般响亮,凡人也许没听过,但修仙世家多多少少有所耳闻,而听过“常思危”三个字的人往往也听过另外三个字:断妄言。
“传说在御道书生面前说谎话便会断掉舌头,自她修行,这些断下的舌头可以绕整座御道宫殿一百圈!”这几乎是和“不要用手指月亮,月亮奶奶会在你睡着後把你的耳朵吃掉”类似的民俗夜话了。
是以常思危一说自己名字,所有人都有些紧张,游扶桑却不以为意:她觉得这个断妄言一定有漏洞,并且是很大的漏洞——否则方才蒲月说山鬼是蒲月公主,游扶桑则一下子说公主死了丶一下子说公主活了,舌头不也该早早断掉了?
事实她们的舌头都好好地在嘴巴里。
难道常思危断不了修为在她之上者的谎话?也并非如此。游扶桑早有耳闻,这断妄言奇就奇在即便对方修为远高于她,还是会被这个功法牵制,所以就连御道圣手常桓在她面前都要小心谨慎。
是以游扶桑认为,常思危断不了“不以欺骗为目的的谎言”,或者说“被错误确信的谎话”:即便是谎话,但说话者全心全意相信了,常思危就拿她没办法,比如蒲月杏全心全意信了山鬼就是蒲月公主,比如游扶桑所言山鬼没有灵息没有脉搏,这些确是死人的特征。
大约是这样。
其实修道者掉个舌头也没什麽可怕的,如同掉了只手臂,接回来就好,但满口鲜血还是很痛很吓人的。
何况因为说了谎而满口鲜血舌头断掉,总归不太体面。
就因着这个原因,常思危几乎没什麽朋友,毕竟谁和她相处都有些胆战心惊。
此刻向山鬼示好,她也做足了被拒绝的准备,果不其然,山鬼坐起来,视线略过常思危,眼睛红红地去盯游扶桑——是哭红的,“你骗我……你根本没给我留缝隙。装死人的棺材里那麽黑,那麽冷,没办法喘气,你还不许我发出声音,你,你是不是根本就想杀死我?”
游扶桑啊了下,十分不走心地道:“那不至于。”
这话不假,舌头也没断。
山鬼愠气没处使,一擦眼泪从棺材里爬出来,好似赌气,偏偏要和游扶桑站得远,可踌躇几下,还是靠近来了。
想拽她,但不敢,只能可怜兮兮地盯着她:“不要甩掉我……”
游扶桑没作声,但神情分明在说:看心情。
山鬼一下子就气馁了,垂着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游扶桑已经去向常思危请教了:“御道书生总不会空手而来,眼下我们又要如何破局呢?”
常思危大概还沉浸在被山鬼无视的心境里,悲伤自己交朋友怎麽就这麽难,游扶桑忽然搭话,她居然还有一些受宠若惊:“您问我吗?”
“这里还有第二个御道书生吗?”
常思危嘤地拿出一张手帕揩鼻涕:“你是这三十七年里,唯一主动向我搭话的陌生人。”
其实我们也不是陌生人,游扶桑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