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风声鹤唳,暴雨如注,宫城在风雨的肆虐下,如同一座遗世独立的孤岛,被黑暗包围其中。
殿内,灯火昏黄,凤帝瘦弱的身躯在凤案后显得格外孱弱,唯有一双眼睛目光如炬。闻言,凤眸轻抬,声音冷冽:“朕可是仙子下凡,你又如何确定,不会有救兵天降?”
羽扇微微一笑,语气却透着几分沧桑:“臣自幼父母双亡,刚会走路便已四处飘零。虽没读过什么书,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所结识之人,无不可怜至极。她们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却要饱尝世间极苦。可她们还是四处求神拜佛,因为她们无权无势,只能寄希望于神灵。可神灵好似从未听到过她们的诉求……”
他话音一顿,冷冷道:“这世间,并无神灵,不过是一群软弱无能之人臆测出来虚妄而已。”
他的柳叶眸缓缓落在裴源的脸上,语气愈发冷冽:“陛下登基至今,总以鬼神之说愚弄万民,骗得久了,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事到如今,竟还要寄希望于虚无缥缈之事,未免可笑。今夜,这宫城之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仅此而已。”
他将砚台推至裴源面前,又取了笔递给她,声音冷得像从冰窖里刚取出来的冰:“陛下,落笔吧!”
裴源取下黑玉扳指,在掌心摩挲,声音无比冷淡:“无印,诏书无用。”
羽扇道:“陛下放心,我等自会好好招待乌尚宫,直至她交出玉玺为止。”
话音方落,一声炮仗的巨响打破了夜晚的死寂。随着烟花炸开,竟将漆黑的夜幕映得如同白昼,引得殿中之人齐齐回望,就连近在眼前的羽扇都狐疑望去。
裴源当即抬脚猛踹桌案,太师椅下的滑轮借势后移。椅背撞墙之际,黑玉扳指精准没入石墙。
齐从雪听到声响,猛地转身,横剑直指凤帝:“你乱动什么?”
裴丰羽见势,利落起身,一脚飞踢至她的手腕。齐从雪只觉手腕一痛,长剑“叮”的一声落地。裴丰羽袖口处划过一道刀光,他近身奇袭,直接将齐从雪紧锢怀中,短刃直逼她的喉咙:“上一个把剑悬在本宫脖子上的人,被本宫砍了双手,折磨了三日!今日条件有限,便宜你了!”
说着,根本不给众人开口之机,裴丰羽手起刀落,短刃直接刺入了齐从雪的喉咙!
“雪儿!”
“少主!”
变故突然,众人尚不及讨伐,就听浑厚有力的呵斥忽而在殿中响起。
“齐呤!当年要不是你哭着求着老身收留你,你这种蠢笨的东西,在老身面前提鞋都不配!今日竟还倒打一耙,说老身窃取你的功劳?!”
众人神色巨变,有的仰头,有的转身,似乎都在寻找声音的来源。那声音仿佛从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耳边,如同去岁万寿节那晚,声音的来源虚无缥缈,令人不寒而栗。
人人警惕,人人恐惧。
齐翁尚未来得及去看爱女的死,只紧紧抱着江山图,打量着四周。
这时,凤帝身后的石墙一侧忽而倒塌,尘土飞扬中,羽扇猝不及防,直接被人一脚踹开。那是一位身穿甲胄的女子,手持长矛,气势凛然,她看着齐翁,冷笑道:“适才你口中所说:‘稍识得几个字,却被封赏了三品官位的粗人’,指的就是我娘吧?”
齐翁浑浊的瞳孔一缩,看着来人,不可置信道:“李天音?你不在明州戍守,跑京城来干什么?谁给你的胆子擅离职守?”
李天音冷笑一声,手持长矛,凌然一挥,对着身侧的男子道:“哎呀我这暴脾气!还没上位呢,就摆起帝王架子了?宣儿,把你的本事都拿出来,替你祖母狠狠地揍,揍到她们吐屎为止!”
裴源:“……”
终于,钱千雁呵道:“来人!保护齐翁!”
众人这才恍然缓过神来,纷纷将齐翁护在左右。
“杀!”
李宣的喊话如同带着回响,不仅在殿内绕梁,就连殿外都传来阵阵回音。
钱千雁本拥护齐翁向殿外逃离,可甫一推开殿门,竟见一满头花白的女人端坐廊下。她的身后,凤鸣卫与禁军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花四溅。而远处,更是涌上来一片大军,她们像是一群勤奋的工蚁,黑压压地围上来,密密麻麻,令人不寒而栗。
钱千雁只得拥着齐翁与众人后退,才猛然发现,凤帝身后的石墙像是一个藏着千百万人的黑洞,几乎是源源不断地从其中涌出人来。
齐翁等人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群人。她们都是朝堂里的同僚,甚至多是自己的手下,大多人长着年轻的面容,平日里卑躬屈膝地听命于自己,如今却一个个目光冷冽,杀气腾腾。
而后,纷纷围站在凤帝左右,冷眼欣赏着她们的窘态。
紫宸殿内,人群瞬间汹涌而入,殿宇变得逼仄而拥挤。齐翁等人被前后夹击,可活动的空间愈发狭小。随着稍有身手的几人相继倒下,只剩下一群手无缚鸡之力、却又年迈的官员,她们惊惶失措,狼狈不堪。
这些官员历事两朝、三朝,官居高位,手握实权。她们皆是朝堂的中流砥柱,如今却在这逼仄的空间中瑟瑟发抖。她们追随齐翁多年,自恃资历深厚,不屑于效忠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娃娃之下。于是,她们合谋搅弄朝堂,乐此不疲地欣赏小凤帝怒急却又奈何不了她们的样子。
在她们眼中,凤帝算什么?若非群臣托举,她不过是傀儡一个。
然而,局势反转,今夜一开始她们有多得意从容,此刻就有多狼狈不堪。她们的权势、地位、自恃,在这一刻尽皆崩塌,化作虚无。
殿外,厮杀声穿透雨幕飘进殿内,更像是索命的厉鬼,令人不寒而栗。
直至温觅缓步踏入,轻轻阖上殿门,殿内才得来片刻的安宁。她隔着人群看着齐翁,微微一笑,声音轻缓却带着几分冷意:“好不容易得来的藏宝图,临死前,不打开亲眼看看吗?”
齐翁面色灰败,许是年岁
已高,陡然巨变的局面让她显得有些迟钝。片刻后,她才回过神,冷冷道:“老身便是毁了它,也不会便宜你们!”
温觅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嘲讽。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齐翁,语气中满是不屑:“齐呤啊齐呤,好歹也是入土之年的年纪了,竟然还这么蠢钝。”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冷冷质问:“若这世间真有藏宝图,又被太祖得来,她当年为何不搬空充盈国库,反而封存原地?难道,是为了便宜你这个祸害?”
见齐翁沉默不语,温老太尉沉声开口,语调低沉而有力:“从常氏郎,沈氏郎,再到裴小五的头疾,桩桩件件,先帝对你这个暗中摆弄虫子之人恨之入骨。奈何你行事隐秘,狡猾至极,她只得编造藏宝图一事,并暗中告知几位老臣,就想看看谁会上钩。却不想你竟自此隐蔽起来,直至先帝驾崩。你仗着太师之尊,处处凌驾于新帝之上,肆意妄为。老身几次本欲警示你,但念及你孤女早逝,齐府无嗣,权势不过昙花一现,亦可借此激励新帝,故而暂且放任。却不料,你蛰伏多年,谋划了这么多桩丑事!”
齐翁依旧不语,可抱着画卷的手已然开始颤抖,可事已至此,她已无退路,只固执道:“你说谎!若无藏宝图所指,先帝怎知北境会有铁矿?”
温觅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她虽已年迈,声音却无比凝实:“太祖乃北方人,早在起势之前,便已知晓铁矿所在。天下初定,为求百姓修养生息,故将此事深藏不露。先帝继位之初,北境动荡不安,依照太祖所指,挖矿炼铁、锻造兵器,以备不时之需。
后,你频频使弄阴毒手段,引的先帝震怒。所以为了为了增强藏宝图的可信性,先帝不得已透露了铁矿的线索。
却不想你如此精明,竟真的寻到了冶炼兵器的洞穴。你借此离间镇北王与先帝的君臣之心,在先帝面前花言巧语,诬陷镇北王有反意;又在镇北王面前挑唆,说先帝忌讳她功高盖主,意欲加以除去。镇北王信以为真,除去了先帝派往北境的巡按御史,引得帝怒。自此,假谋反成了真反,致使镇北王一家无辜枉死。甚至收养镇北王之后为你的暗桩、暗探!齐呤,你取人性命,还要吸人骨髓,简直卑鄙无耻,罪大恶极!”
人群之中,陆长行神色怔然,想也不想开口问道:“母卿的军械案,是齐翁在幕后主使?”
男子声音尤为突兀,打断了温觅对齐翁的审判,温觅并无怒意,并寻声望向声音来源,才看到立在人群之中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