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灼看着空中如泼水般倾泻而下的大雨,久违地生出了烦躁之感。
泣玉殿此刻已经挤满了各类小妖,腐烂的气息完完全全盖住了熏香的味道,血水脓水将华美的地砖流得脏污恶心,死亡丶绝望的情绪在不大的空间里不断蔓延生长。
而在远处,仍有妖拼命地往此处赶,但还没踏入殿中,就失去了全部力气,化作一滩血水融到雨水中,连白骨都不曾留下。
有可怜的小妖被这一幕吓得尖叫起来,不住地往母亲怀中缩。他是这十年里新生的妖,又长居于泣玉殿附近,心思单纯得很,头一回见到这般恐怖的景象,简直快要丢了魂去。
然後又一个接着一个的,殿中的妖开始尖叫哭嚎起来。
只不过在妖王的威压下,这里始终没有发生斗殴。
虞无渊静静看着,只觉得眼中一阵发疼。
这些妖大多修成了人形,痛苦哀嚎的模样,与她所见过的凡人没什麽两样。
她眨了眨眼,一双素手就要擡起。
却被芳灼拦住。
芳灼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的情绪涌动不歇。
片刻後,芳灼挤过一群妖走到小妖跟前,附耳与小妖的母亲说了几句,那小妖的母亲点了点半边脸溃烂流脓的头,哄着小妖去看芳灼。
小妖睁开哭得红肿的眼,芳灼便伸出手,缓缓抚上小妖的头。小妖被摸得怔了神,浑然不觉有缕幽幽花香已经飘如鼻息之间。
一盏茶的功夫,小妖止住了哭声,在母亲的怀中沉沉睡去。
而那缕花香也未曾消失,飘荡在挤得满满当当的殿中,又过一盏茶,所有的妖都安定下来,不再哭嚎。
芳灼起身回到虞无渊身边,语气沉沉:“这雨中有妖气,有鬼气,还有魔气,三煞相撞,竟然比妖岭的瘴气阴毒百倍,哪怕只溅上一星半点,那处皮肤都会迅速溃烂,有些修为低的小妖甚至只淋了一点就直接化没了……这里留不成了。无渊,你记不记得今日辰时我同你讲,要一同去百花山上赏花来着?本来以为出了这麽大乱子得改日再说了,没想到此刻我们却是不得不去了。”
“你要去妖奴谷?”虞无渊明白过来芳灼的意思。
百花山背靠的妖奴谷,曾为老妖王恪刹用来炼活蛊,而芳灼做了妖王後,似乎就废弃了,只用来当个关人的牢狱。
那里煞气极重,四面结界固若金汤,没有妖王应允连片树叶子都飘不进去。
“嗯。”芳灼点头,“那里阴邪,结界也厚,以毒攻毒能挡一阵子,况且再往西就是昆仑之尾,这雨一时飘不到那边。”
“好。”
言罢,芳灼接过季阴手中的妖王杖,缓步走到泣玉殿中央,随後,妖王杖尾轻击地面,“铮”的一声,数十挑藤蔓从殿中心向四周蜿蜒,勾勒出繁复诡谲的圆状纹样,下一刻,绯红的雾气从藤蔓中升腾而起,很快笼罩住泣玉殿的所有生灵。
转瞬之间,泣玉殿的一衆妖物消失得无影无踪,俱被转移到了八百里外的妖奴谷中。
一到谷中,芳灼迅速退至一边,虞无渊眼疾手快地升起结界,挡住其他妖投来的端详神情,季阴亦明白过来,转身对衆妖道:“陛下与仙尊有要事相商。”
妖群中骚动了一阵子,但很快又被再次蔓延开来的妖王威压震慑住,老老实实找了个角落各自休整。
“陛下,你的这些手下,好像在盼着你死呢。”虞无渊瞥了眼芳灼拿凌苍划开的手,血止不住一样往外溢,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妖力,血很快花了一片,虞无渊觉得看着刺目,又将头扭过去,冷声道,“挪了这麽多妖物过来,你还剩几成灵力?现在都要放血来强放威压了……”
虞无渊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看不懂芳灼,这妖行事根本算不得正派,顶多在自己面前做得纯良无害,身上的血气始终藏不大好,早些年他的心狠手辣也不是不曾听过,可今日偏偏要耗费大半灵力去救这群妖,简直圣人得发邪。
“那仙尊舍得见这麽多生灵丧命吗?”芳灼一偏头,道。
虞无渊看着芳灼。
“我不忍见仙尊难过。仙尊悲悯,我便跟着仙尊悲悯。”芳灼忽然笑了起来,有种恃宠而骄的意味,“损失些灵力而已,我好歹也到了渡劫期,养几日便养回来了。更何况有仙尊相护,那些妖就是想取我性命,也得再修炼个千年万年。”
“你说过,你不会再随意去死。”虞无渊忽然垂下身来,鼻尖快要与芳灼相贴,“我不想有人拿你的性命威胁我。”
芳灼的眼睛倏然瞪大。
两个时辰後,虞无渊站在妖奴谷外,静静地看着前山。
百花山。
漫山的凌霄与紫薇开得轰轰烈烈,醒目得让人留恋。
与远处不详的阴云形成了鲜明对比。
可明明那之下是人间,这里才是妖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