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也不敢想,这地上已经烂了一大半却还在蠕动叫喊的“怪物”,是方才活生生的人。
好恶心。
他暗暗道。
观天阁,还有他们的这个劳什子捕妖阵法,怎麽看怎麽诡异。
雨越下越大,完全见不到停的意思。
水逐渐渗了进来。
即便有掌门相护,那股迟来的恐惧还是逐渐溢出。
无相宗的弟子从未怕过死亡,尤其是除魔卫道而死,心中反而会生出一丝快意。
但他们无法接受被这样困死。
又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叫,衆人齐齐回头,却发现那些方才还在喃喃自语的血人在地上搜寻着什麽,然後猛烈地颤抖起来。
接着,“嘎嘣嘎嘣”的声音自血人处传来,眼尖的人已经看到,森然的白骨被蠕动的血线再次覆盖,充满了缺少肉块的地方,然後就是皮肤,白嫩的皮肤一点点覆盖在血肉上,又勾勒出新的人形。
“其丶其他人呢?”有人突然发问。
他指的自然是其他“腐烂融化”的观天阁弟子。
一衆人摇了摇头。
他们齐齐看向了许断忧。
许断忧叹了口气,淡淡道:“就是他。”
说的正是这个血人。
细细来看,这个人的面容似男似女,但整体更像周竟山。
“周竟山”缓缓起身,冲着衆人头一歪,嘴一咧。
也澜率先举剑刺了过去,谁知“周竟山”的速度竟比先前快了几乎百倍有馀,也澜同他斗了几十个来回都不曾看到一丝胜算,其馀弟子见状亦一拥而上,纷纷加入混战之中。谁知还未等他们近“周竟山”的身,法阵外又生出一个个“人”,面孔皆与先前的观天阁弟子有几分相像,他们疯狂地击打阵法,别无他法,衆弟子只得转而攻击起他们来。
“师姐小心!”数百道寒光闪过,只见有人着一身青衫自天际飞来,雨水皆避她而落,凌苍狠厉劈下,皮肉筋骨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发出悚然的嘎吱声。
数十躯体纷纷倒下,包括刚刚那个悄悄变幻出刺刃意图刺向许断忧的“周竟山”。
“师姐,你怎麽带了这麽多人来百鬼川?”一面问着,虞无渊一面擡掌打向许断忧後背,为其输送灵力。
“是祖师让我来的。你走後,他算出人间将有异动,祸许从百鬼川出,叫我早早带人来守着。没成想一来就见到周竟山在布这所谓的‘捕妖阵’,只是还未交手就出了诡异之事……”
“可是肉身突然腐败溃烂?”
“正是。”
“看来我猜得不错。”
“幽渺猜到什麽了?”
虞无渊看了眼云层涌动的天幕,轻声道:“师姐想必已经领教过这雨的威力了。这雨正是观天阁所布下的‘捕妖阵’所形成的,以西南妖岭与百鬼川两处为阵眼,聚鬼气丶魔气丶妖气三大阴煞之力,降下带有毒性的雨水,无论是谁,哪怕被一丝雨水溅到,都会迅速溃烂化脓,严重一些的,譬如被浇了一头的,不出两个时辰,连骨头渣都剩不下。这毒阵,与其说是‘捕妖阵’,倒不如是个无差别毁天灭地的阵法。但无论何时,只要是正常的人或妖,他们溃烂的最根本条件,都是要沾到毒雨。”
“那这些,是不正常的?”许断忧看向地上不断蠕动扭曲的碎肉块,它们还在尝试着拼在一起,但不知道为什麽,似乎迟迟不敢行动。
“不错。”虞无渊点头,她指了指地上“周竟山”的头颅,叹道,“其实他们也都是可怜人。我不在的这十年,观天阁收了大批弟子,且这些弟子都有一个共性,他们都修炼极快,寻常修士三五百年的路他们十来年就能走完,是以凡间出了一种流言,便是‘仙门垄断修仙法门,不肯将真才实学教给弟子,唯有观天阁倾尽全力以秘法养之,才是真正心系百姓’。”
“所以问题出在这秘术上?”
“正是。观天阁都炼出来的药,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是因为他们的修为本就不属于他们,而是被灌输进去的,想要获得这些修为,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而‘代价’,就是在付出修为者需要他们的时候,纷纷化作傀儡,为其做事,供其驱使。而引发他们付出‘代价’的条件,便是这一场掠人性命的毒雨,这些所用过药的弟子,哪怕不触碰雨水,只要一感知到阵法所散发出的湿气,便会化作行尸走肉,也就是这些‘活着的肉块’。”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阴邪之术……幽渺,你可有解法?”许断忧听得心惊肉跳。
未等虞无渊答话,虚空中突然飘起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
明明是带着笑意的,却让人感受到来自魂魄深处的寒意。
所以听到声音的人,都感觉自己成了万千世界中的一起沙尘,是那般渺小无力。
“她当然没有解法,谁都没有。上至神界,下至鬼界,天地之间,无一人能拒绝我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