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离婚後我没了去处,无奈只能回到娘家。
母亲虽未说什麽,但我知道,她心里不太爽利。
这房子是哥哥的,是父母倾尽心血为哥哥准备的婚房,四室一厅,原本没有我的位置。
哥哥工作後搬了进去,上大学的时候我也短暂住过几年,婚後我与丈夫同住,就再也没回过这里。
母亲告诉我,哥哥如今已有家室,入住之前理应征得他的同意。
我有些害怕,担心引起哥哥的反感,但他好像并不在意,腾了我的房间,还保留了我以前的部分生活用品。
我知道他不在乎我,可以说,他从小到大就没把我放在心上。
我出生的那个年代,人们普遍认知,如果一胎是个儿子,那麽二胎可有可无,如果是儿子最好,多子多福,可若是个女儿,勉强也可将养着。
幸运的是我有个哥哥,不是姐姐。
不幸的是我拿错了人生剧本,成了哥哥的对照组。
我生活的那个小镇,至今仍流传着一个习俗,家里若有孩子出生,要在满月那天办点灯礼。
父母供奉一盏花灯,放在祠堂,孩子被正式纳入族谱,获得宗族承认。
“点灯”又被称为“上灯”,“灯”与“丁”谐音,“点灯”寓意“添丁”,是庆祝家族子孙出生,祈福幼儿,共贺血脉延续。
这麽多年,只有男孩儿才配拥有。
这是一场独属于男孩儿的仪式,所有的花灯,也只会为男孩儿而亮。
哥哥幼时随父母在外生活,直到七岁入学才被接回老家,族谱中没有他的名字,要想留名,必须上灯。
春节正月初十那天,点灯礼热热闹闹办起来了。
我那时还小,并不知道点灯意味着什麽,看鞭炮在门前炸响,开心地捂住耳朵,扭头跑回屋内,脑子只想着一件事—吃席。
族中长辈都在,彼此推杯换盏,父亲牵着哥哥的手,一一给叔伯敬酒。
我看他们都在笑,我也笑,伸手去抓盘子里的大鸡腿。
母亲“啪”地一下打掉我的手,眼睛充满了审视:“来帮忙。”
彩纸被切割成长宽一致的条形形状,母亲握住毛笔,把所有的爱意凝聚在祝福词里。
“一帆风顺步步高。”
那时我还是不认识字的年纪,当然也看不懂,学着母亲一笔一画地勾捺,踉跄地写下“添丁发财事事顺”。
把字工工整整写好,交给父亲,由他亲手挂在灯上,一路肩挑背扛,高高兴兴地迎进祠堂。
男人们都在欢呼,女人们挤在堂外等待。
我看见母亲挺直腰板,那是何等的光荣,扬眉吐气。
哥哥终于正式加入族谱。
因为他是个男孩儿,半人高的花灯至今还挂在祠堂。
我见过那盏花灯,可真漂亮啊。
六面立体环绕,高三层,模样十分精美,据说是请了大师傅专门打造的,最复杂的部分父亲甚至不舍得假手于人,非要亲自动手。
为了能够保持花灯常亮,每年需额外支付五百元的电费。
我後来无数次梦见那盏花灯。
……
冬眠是被一阵争吵声吵醒的。
翻了翻手机,不过六点,天刚蒙蒙亮。
客厅泛起微弱灯光,哥哥陷进沙发深处,垂着头,握着一只手机,不时在屏幕上戳戳点点,拿起,放在耳边,没有等到回音,又失望地收回手,面上一片灰败之色。
母亲在一旁劝慰:“不要紧,你换个号码,用我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