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医院并没有专门的吸烟室,闻迦汀站在楼道静静地抽完一根烟。
正对着楼梯的窗子没关严,风刮进来推着楼道门在门框上发出“哐哐”的磕碰声,声控灯便随之时而亮起,时而堙灭。
闻迦汀身上还穿着手术服,立在台阶上单手夹烟的姿势不似往日那般总带着一股游戏人间的漫不经心,从侧面看去更显得疏离和冷峻。
刚刚结束的是一台阑尾切除术,很常见的外科手术。
从二十六岁博士毕业之後进入市三院普外科,拿手术刀至今也有五年。再难再凶险的外科手术就算没主刀过,也已在手术室里观摩过多起,鲜血淋漓的场面应该习以为常才对,但每次从手术室出来,他都习惯先找个地方抽支烟,一个人缓十分钟。
这十分钟像是一场短暂的过渡,尼古丁构成的烟云搭起一座从手术台到人间的桥梁。
他得以褪去从手术室沾染的冰冷空气,重新穿戴上人间的烟火气。
苏盐这通电话打得很巧,他刚出手术室,值班护士就告诉他说有电话,没显示来电人,而且号码归属地还是渝城。
怎麽都像是广告推销或者诈骗电话。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闻迦汀都会让护士帮忙挂断。今天也不知怎麽了,他走到存放物品的台面前看了一眼。
当然不可能第一时间凭一串没有规律的数字就想起这是苏盐的号码,他从挂着的大衣口袋里取出烟盒和打火机,记起常老师介绍某人时,说她是渝城姑娘,他拿烟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後才转过身捞起台面上还在不停振动的手机。
苏盐煞有介事地喊他闻医生,并且在“无话可说”的沉默之後,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正适合他们的话题:帮他找房子。
闻迦汀听着这个理由,没忍住笑出了声,但他很快顺着苏盐的话,扮演起客户。
说不上来,他也有点摸不清了,苏盐这姑娘到底是真傻还是手段高明到让他也逐渐迷了眼。
不过,这似乎并不重要。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鈎。
都市男女只要你情我愿,过程高兴了,初衷和结局是什麽又何必在意。
手机振动一下,提示有新的好友添加申请,闻迦汀垂眸看一眼,苏盐微信信息和她那张名片一样板正寡淡,昵称是美诺运营经理苏盐,头像则是她梳低马尾画淡妆丶身着白衬衫和黑西装套裙拍的半身写真照。
那种露出八颗牙的职业微笑丶微微侧对着镜头一手托着另一边手肘姿势颇为影楼派的写真。
个性签名也一脉相承颇具牛马精神:人生的意义在于磨炼灵魂,把自己变得更好。
闻迦汀笑一笑,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一下,通过。
下班回南山别墅,一进门厅就嗅见一股桂花酒酿的清甜,闻迦汀一边脱大衣,一边冲着厨房方向喊了声舒姨。
厨房门的磨砂拖拉门果然被人从里面打开,舒阿姨系着围腰左手上还举着一只汤勺,一看见闻迦汀她眼角的细纹便盛开如随风摇曳的矢车菊:“回来啦?菜都洗净备好了,这就下锅。竈上的桂花酒酿汤团正好滚了,我给你盛一碗,先垫垫。”
“您感冒好利索了?”闻迦汀知道舒姨闲不住,但还是绷着脸佯装对她不听医嘱擅自做家务的行为不满。
“好了,全好了!这麽点病我都不在意!”舒姨摆摆手,全然忘了自己几天前卧病在床打点滴的憔悴模样。
闻迦汀拗不过,也没多说。
晚间,两人对坐于餐桌旁,灯光融融,菜肴可口,本是温馨的场景,但因为临近春节,并且屋子太大丶人太少的缘故,总有那麽点凄清。
舒姨又是上了年纪的人,难免会有“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情思。
“再过几天就是腊八,再接着就是小年,过完小年就是除夕,这一年就又算是混完了。一年一年,混日子最快,身边的人来了又走的,在一起的时间总是短暂。所以还是书上说的好,要珍惜所有团聚的机会。”舒阿姨在说正事之前,总是要赋比兴一番。
百合造型吊灯下,闻迦汀安静喝汤,并未搭腔。
舒阿姨觑着他的神色,顿了顿,果然话锋一转,她慈蔼道:“闻先生今早上打电话来家里,你那时刚好出门了。他说托人从国外带了两箱好酒,过几天就送到家里来。他还说年前要来海城出差,如果你得空的话就一起吃顿饭,他也好久没见你——”
“没空。”闻迦汀手里的骨瓷汤勺在碗沿上轻磕一下,他抽了张纸轻压唇角,只一霎的功夫,眼底的冷意已然沉落回湖底。
他擡眼看着舒阿姨,笑说,“年前哪行哪业都忙,医院也不例外。您要是看了我下周的手术日程,估计都问都不会了。”
“您慢用。”闻迦汀起身离席。
舒阿姨见闻迦汀碗里还剩了一半的汤团,懊悔不该在饭桌上提起他父亲,白白糟蹋了这顿饭。
但不说……哎,舒阿姨轻叹一声。
闻迦汀上楼进浴室冲澡,水温调得偏低,在花洒底下多待了会儿。然後随手扯过搁在一旁的浴巾,象征性地擦了擦身上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