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图
医院的消毒水味渗进了沈砚礼的骨髓。
他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剥落的墙皮,那些裂纹像极了乔野最後一次画给他的猎户座星图。静脉注射泵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与床头监护仪的心跳提示音形成诡异的二重奏。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已经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放疗留下的灼伤疤痕,形状恰似一弯残月。
凌晨三点十七分,疼痛像潮水般涌来。沈砚礼咬住被角,右手在床头柜摸索止痛药,却碰倒了玻璃杯。水浸湿了摊开的《天体物理习题集》,那是乔野上周托周亦扬带来的——扉页上还留着她的批注:【第三题解法错了,笨蛋】。
护士冲进来时,他正用颤抖的手指抹开纸页上的水渍。止痛针推入静脉的瞬间,他看见天花板的裂纹扭曲成乔野笑起来时的眼尾弧度。
"需要联系您父亲吗?"护士调整着输液速度。
沈砚礼摇头,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相册里最後一张照片是偷拍的乔野:她站在天文台调试望远镜,耳钉在暮色中泛着蓝光。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方良久,最终只是设置了加密相册密码——猎户座β星的赤经坐标。
「乔野,我好想你」
化疗後的呕吐比疼痛更难忍受。沈砚礼蜷在卫生间,吐到胃部痉挛时,突然发现瓷砖缝隙里嵌着半片薄荷糖包装纸。他想起去年运动会,乔野把这种糖塞进他嘴里说能止吐。现在糖纸已经褪色,像他逐渐模糊的味觉。
"社长。。。"周亦扬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最新核磁报告,"医生说肿瘤压迫了视觉神经。"
沈砚礼擦掉嘴角的血丝,接过报告时故意翻到背面——那里有他偷偷计算的概率公式:37%的五年存活率,0。00034%的相遇概率,最後一行被血渍晕染:【而爱上你,是超越所有统计模型的奇迹】。
放射治疗室的定位模具像口棺材。当伽马射线穿透颅骨时,沈砚礼幻觉闻到了天文台铁锈的味道。他数着天花板上的荧光斑点,把它们想象成乔野常说的夏季大三角。
"最後一次治疗。"医生撕下他额头上的定位贴纸,"会暂时性脱发。"
回到病房,沈砚礼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脸。他拿起剃刀,亲手将头发剃光,却在後脑勺留下三颗星形发茬——猎户座腰带的位置。护士来换药时,他正用马克笔在头皮上画轨道方程,墨水渗进毛囊,带来细微的刺痛。
深夜的病房走廊空无一人。沈砚礼拖着输液架溜进医生办公室,电脑屏幕的蓝光里,他调出自己的PET-CT影像。肿瘤在屏幕上绽放成星云状,像团吞噬一切的暗物质。
打印机嗡嗡作响,他偷偷把影像图转印到描图纸上,用红笔勾勒出乔野的轮廓——她站在肿瘤的虚空中,耳钉蓝得像超新星爆发时的光芒。
止痛药让时间变得粘稠。某个黄昏,沈砚礼突然惊醒,发现窗外飘着今年的第一场雪。他挣扎着爬起来,在病房玻璃上画下歪斜的猎户座,呼出的白气让线条变得模糊。
"7床病人!"护士冲进来按住他回血的针头,"您不能。。。"
沈砚礼的指尖还抵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乔野的手。他画完最後一颗星,突然抓起床头柜的柠檬水泼向玻璃——水珠顺着星图流淌,像场微型流星雨。
弥留之际的疼痛变得很轻。沈砚礼看着父亲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钢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让他想起乔野撕考卷的动静。监护仪的警报声像坏掉的射电望远镜,杂音中他听见十七岁的自己说:"猎户座流星雨要开始了。"
他摸索着从枕头下掏出那盒过期的小熊软糖。包装袋窸窣作响,惊动了窗外的麻雀。最後意识消散前,沈砚礼用尽力气在床单上画了个等号——那是他没能教完乔野的公式:
[e^{ipi}+1=0]
——虚无中诞生圆满。
窗外,猎户座正升到天顶。三百公里外的天文台里,乔野的耳钉突然闪烁了三下,像遥远星辰最後的呼吸。
乔野,我们会在某个平行宇宙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HappyEnding吗?
乔野,我这辈子,最不後悔的就是遇见你。
乔野,我这辈子,最最後悔的就是遇见你。
我怕我死了以後,你会难过。
乔野,我会让他把你的志愿改远一点。
这样,你就可以离我这个将死之人远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