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笔,沈穆庭打开琴盒看一眼里面安放着的火铳,又啪一声合上。
皇帝不说话,夏朝恩眼观鼻鼻观心,继续说:“长公主的尸首尚在皇陵……”
“皇後呢?”沈穆庭打断。
夏朝恩埋首:“在公主府陪着苏三姑娘。”
沈穆庭将手中的笔发狠一掷,犀牛角的笔身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紧咬着後槽牙,忍住下令将她带回的命令。
又深深吐出一口气。
要慢慢来。
他会一步步剪断她所有的羽翼,让她只有自己。
“去请皇後回来,就说周向烛胎像不稳。”
夏朝恩低头答是,退出宫殿。
他不会问是真是假,就算是假的,皇帝这会儿也会让事情变成真的。
殿里清凉舒适,殿外艳阳高挂,多站一会儿便是满头大汗。
门口等候的两位内侍擦着额头的汗,看夏朝恩出来赶忙迎上去,先拜一拜:“侍监,敢问陛下的旨意是?”
两人是责管皇陵的内侍,都是两朝的老人,年龄更比夏朝恩不知大了几何,但权字当头,人在皇帝跟前。他们就算资历再老,也要得客客气气的,不然就如先帝身边的内侍。
怕是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夏朝恩也回一揖,客客气气的:“阖裕长公主殿下是自请去皇陵守孝,皇帝皇後感念其一片孝心,已拟旨给苏大人封正一品头衔外,令其兼任户部侍郎。”
“你们觉得——”丹凤眼一扫“长公主殿下现在能死吗?”
两人听了前半段便知其弦外之音,自然不敢再多一句废话,领了旨意,拜辞回了邙山。
新皇登基,一朝新臣换旧臣。
长公主的自裁与皇帝任用苏敬宪没有冲突,也不能有冲突。
夏朝恩的话已经很明白了。
长公主是一片孝心,怎麽能刚去就死在皇陵里?
所以她的死讯不能传出去,尸首不论如何处置,是放地上烂还是放地下烂,只管捂着不传出去。
二人擦着汗,顶着大太阳赶忙回去处理。这天气,尸首再放一放,就要招苍蝇了。
苏蓉已经醒了,死了一般干睁着眼睛。直直望着窗上的影。
“胎像不稳?”
苏卿挥手示意传话的宫娥出去:“知道了。”
她回头看一眼苏蓉,轻叹一声气:“我明日再来看你。”
苏蓉反手抓住她:“是什麽能在我娘头上留下一个血洞?先皇也是这样薨逝的,那是什麽?”
苏卿犹豫片刻:“是手铳。”
苏蓉擡头看她,苏卿的眸光闪了闪。
“我娘用这个杀了先皇?”
苏卿点头。
“是信放在一起的东西?”苏蓉又问“它被送哪里去了?”
不等苏卿说话,苏蓉自问自答:“是皇帝手上。”
她忽扯嘴一笑。
“因为那个东西要是被太後拿到手,他就真的什麽也不是了。”
“所以他连我娘的死都要瞒着?”她双目泣血。
苏卿看她悲极攻心,神色一肃,郑重说:“不,这只是权宜之计。长公主的势力在朝盘踞根深,骤然薨逝势必动荡,公主府和你也会受到波及。”
“这是为了保护你。”她看着苏蓉的眼睛。
那独一无二的凶器,不论是皇帝还是太後,一定会争抢。
她会成为漩涡的中心,必将拖累公主府,苏卿丶苏蓉丶苏敬宪等等等,只要跟沈月兰扯上关系,必定会成为两党斗争的牺牲品。
或许沈月兰选择死亡,用死来给火铳的秘密拖延一点时间。
——虽然将火铳暴露在皇宫里的人,也是她。
苏卿有些疲惫,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她的预料,一切都在往不可控的方向疾驰。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
她撑着床沿,握住苏蓉的手,既是安抚她,也像是给自己找到一个支点:“吾非死,乃解脱矣。她一辈子都背负着为母复仇的怨恨,如今事情了解,她也该回去找她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