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儿,这位长姐,算准了父皇的猜疑之心,摸清了皇弟的柔肠和野心,抛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谋逆做幌子,留二人互相猜忌,斗得两败俱伤。
姜姮就是要让楚王与皇帝,再也做不成父子。
只能成一对仇人。
还是不够成熟。
皇帝嘴角微扬,有对长女手段的赞许,也有作为过来人的感慨。
在他看来,姜姮最後一举——以身涉险,亲自动手——实在多馀,她该更有耐心一点,置身事外最好,煽风点火其次,就如他当年利用纪家上位,清清白白,名正言顺,之後再倒纪便轻而易举。
事应循序渐进。
皇帝可惜,再无可能去教导这个资质出衆的女儿了。
经此一事後,姜姮或死或囚终身。
皇帝想清楚了一切,冷静地观察身侧的三人。
为今之计,需有一人去长安城外通风报信,城外三营驻扎着大周真正的将士,他们上过战场,杀过敌人,不认皇亲国戚,只认虎符。
那虎符,一半在营中练兵的大将军身上,还有一半在皇帝身上。
将士们一至,这群乱臣贼子必死无疑。
可从猎苑到城外三营,路途甚远,且往来势必要遇上叛军。
必须有一位真正有勇有谋,且不畏生死之士挺身而出。
那三人深受皇恩,早已立下誓言,要为皇帝死而後已,此刻皆站出来,愿意接下此令。
皇帝看着这三张陌生的面庞,一言不发。
日落西山,夜色渐起,恰有一人驾马而来。
皇帝缓缓起身,直视着他,思索了许久,想起了那个名字:“辛砚,朕记得你。”
辛家军曾是皇帝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他挥拿此刀,为自己创下了名垂青史的雄主之名。
而辛家少主,辛小将军者,则是这把刀上最尖锐的刃。
皇帝曾多次听闻这个名字,那时,人人都告诉他,辛之聿是个千年难得一遇的将才,将会立下不世的功绩,人人都希望,他能作为伯乐,让这位将才成为无可指摘的将星。
可真正见到他,却是在他成为公主的宠儿之後。
一个美丽的,脆弱的,无力回天的少年,纵然眼底身上还留着尖锐的刺,可到底,是个玩物。
皇帝对一个玩物,提不起任何的兴趣,当时听闻他瞒过姜姮出逃的消息,也只当做笑话,听过而已,但今时不同往日。
“朕知道,从前朕亏欠你良多。”皇帝沉声道。
“只朕虽贵为天子,却也有诸多的不易,你若愿助朕脱困,朕将为辛家洗刷冤屈。”
皇帝不确信他在姜姮身边清楚多少事,刻意隐去了部分,只留了部分真相,听上去便是言简意赅,帝王之色:“楚王谋逆,如今行宫之处已被叛军所占,朕将虎符托付于你与这位勇士,你们二人一道前往城外细柳营,将此符交予大将军,请他带兵救驾。”
“此事一过,你有救驾之功,届时,也无需留在姜姮身边委曲求全,朕会封你为中郎将,总管宫内卫兵,无论何事,朕都会为你做主。”
另一人接过虎符,面容肃然,又向皇帝重重磕头,说着誓死效忠的话语。
辛之聿仍坐马上,似乎意外会在荒郊野外看到孤零零的帝王,也意外,会听到这样一句又是诚恳道歉又是威逼利诱的话语。
为辛家洗刷冤屈……东山再起的机会……
皇帝果然是皇帝,轻而易举就能抛出他所求的心心念念。
但是……
又有一箭飞来,直直朝向了皇帝,还未等刺入血肉,有一阵夜风吹来,吹偏了箭。
姜姮从马上跌落,身子踉跄地半倒在野草上,发丝同红衣凌乱在冷风中,唯独一双眸子亮得逼人。
她从落林中,一路循着痕迹追来,已是体力不支,但她知,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不想输,也不能输。
再取出一根箭架在了弓上,持箭的双手颤抖不止,手腕在痛,双肩很酸,声音是紧且涩,怒吼的一声。
“阿辛,杀了他。”
皇帝了然:“玉娇儿,莫要为难自己了。”
那双深邃的眸子又望向了辛之聿,“辛砚,朕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何谓正确的选择?辛之聿垂下了眼。
姜姮不再怂恿,甚至未看他,显然也清楚,对他而言,哪个是正确的选择。
她清楚的,辛之聿是生长在北疆雪野的狼崽子,他有利爪和尖牙,能率领狼群厮杀,也能离开同族流浪,唯独不能收起爪子和牙齿,俯首等着饲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