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即将触碰到套娃的刹那,林延述猛然缩回了手。
他深吸一口气,把收音机直接关掉,而後站起身把它丢进抽屉里迅速锁死,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快到近乎像是在逃避。
如今的林延述已然清楚,如果他想被人喜欢,得到认可的目光,拥有被爱的可能性,那麽他就要从林桦越的反义词变成林桦越的近义词。
只要他能够改变,幸福或许就触手可及。
于是林延述终于鼓起勇气,下定决心般紧紧握住最小的那个面目模糊的套娃。
肌肤与它相贴的那刻,林延述感觉自己的掌心一阵灼烧,全身的血液逐渐沸腾起来。
他曾在一本童话书上看到过,说找到俄罗斯套娃里面最小的一个娃娃,并把心愿说给它听,愿望就会实现。
童话都是骗人的,这点林延述很清楚。
他觉得自己幼稚又很荒唐,但还是义无反顾地闭上眼,双手合十,许下了自己的最後一个愿望。
不要再让我继续当林延述了。
只要我不再是我,那麽不管我成为谁都好。
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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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脱胎成另一个自己,林延述用了足足两年的时间。
成长对他而言就是身体里被迫凝结出的血痂,他用指甲扣去丑陋,在漫长发痒疼痛的过程中看它长出新的粉嫩血肉,然後装作无事地对所有人展示。
在这两年里,林延述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观察。他观察学校里讨人喜欢的同学是什麽样子,拙劣地改变自己,模仿着他们。
在家里,林延述事事顺着林成责柳薇的心思。他们想要他做什麽他便做什麽,凡事力求做到最好。
如果有一点失误和偏差,他甚至会赶在林成责之前抢先主动去惩罚自己,但即使这样,林延述也基本没有得到过林成责和柳薇满意的目光。
他们还是不爱他,不会满意他,不管他做得有多好。
但林延述的改变也并不算完全无用功,他们对他的态度多少还是改变了些,偶尔林成责会和他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给林桦越买玩具时顺带给他也稍上一份。
虽然那随意的态度就像丢给听话的小狗一根骨头,但也足以让林延述感动许久,体会到被爱着的感觉。
假面一旦戴上就再难撕掉。林延述每日麻痹着自己,起码无论怎样他现在的生活已经比以前好上很多,至少他不会被饿肚子,不会被反锁到房间里,不用成为保姆的儿子。
渴求的东西如若再多,就是他太贪心了。
在林延述的不懈努力下,他们一家人之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能称得上温情的片段。
有次林桦越闹着学轮滑,林成责给他买轮滑鞋时也顺手给林延述买了一双,当做他这段时间表现不错的奖励。
那天下午,林延述和林桦越在家里的院子试着学习独立滑行。
柳薇帮两人戴好护膝和安全帽,笑意盈盈地坐在一旁喝茶,看着他俩玩耍。
林桦越很聪明,学什麽都很快,一会儿便可以来去自如。林延述不想输给他,也学着脱手去滑,可还没滑出几步就摔了个脸朝地。
他痛不可忍的滑稽模样把柳薇和林桦越逗得哈哈大笑,林延述不想当他们眼中的小丑,固执地一次次想要独自爬起,而後又狠狠摔落在地。
直到一道身影缓缓覆盖在他身体。
林延述惊慌失措地擡起头,发现林成责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边。他既慌张又手足无措,本想再一次尝试着独立站起,却又狠狠摔在冰冷的地面之上。
林延述呆呆地看着林成责,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愚笨的行为。
可出乎意料的,林成责却只是朝他伸出了手。
林延述紧盯着靠近自己身体的那双手,本能地瑟缩一下,闭上双眼。
瞧见他这胆怯的模样,林成责无奈地笑道:“不是起不来吗?来,拉住爸爸的手,爸爸扶你起来。”
闻言,林延述不可置信地睁开双眼,瞳孔中闪过星点微光。
男人的掌心比想象中更加温暖宽厚,终于,林延述凭借着爸爸的力量再一次站了起来。
林成责拉着他的小手往前走去,声线低沉又温柔,醇厚似玉露琼浆:“走吧,我们追上弟弟。”
林桦越扭过头做了个鬼脸,笑着喊道:“爸爸和哥哥才追不上我!”
“是吗?那你等着瞧!”
那个明亮的午後,林成责高大的身影紧紧拉住林延述的手带他不停地向前滑行,他们穿过庭院丶草坪丶前厅,肆意滑过阳光倾泻的每个角落。
轮滑鞋滑不动的地方,林成责就用双手拖起林延述的腋下带着他往前跑去,被他举起的瞬间,林延述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鸟,一只像林桦越那样无忧无虑的鸟。
可以在爸爸的爱护下,毫无顾虑地飞向远方。
林延述情不自禁地擡头仰望着林成责带着慈爱笑意的面庞,心中在此刻挂起一片风铃,叮铃作响。
那一刻,林延述想,这就是他梦想中最幸福的模样。
他的改变,是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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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小学生涯当中,林延述都没有朋友。
大家知道他孤僻,不爱和他在一起玩。虽然他性格已经改变,但同学们都有了自己固定的人际圈子,林延述很难再插入进去。
但课馀活动时偶尔会有游戏缺人的同学喊上他,让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