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奶奶下地干完活回来时,整个人都变得灰扑扑的,像一片被风吹来的雾霾。
林延述从发呆中回神,难得没忘记自己要问的问题,仰着圆乎乎的脑袋问她:“奶奶,为什麽我过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从来都不在?”
奶奶一愣,洗干净手坐到林延述身边。
她像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把小小的男孩抱进怀里解释道:“因为小树的爸爸妈妈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来看你。我们小树不是喜欢吃蛋糕吗,爸爸妈妈在外面辛苦赚钱就是为了能够给你买很多很多的蛋糕吃。”
闻言,林延述想了想,做了个十分艰难的取舍。
他委委屈屈地把下巴垫在奶奶的胳膊上,说:“可是我没有想吃很多的蛋糕,奶奶,我可以再也不吃蛋糕,也可以没有朋友,我想要爸爸妈妈。”
奶奶长叹口气,心疼地揉揉林延述的脑袋,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串电话。
没过一会儿,林延述就从那个小小的手机里听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爸爸妈妈的声音。
林延述在记忆中从来没见过爸爸和妈妈,因此,他只能每次通过电话来想象爸爸妈妈的模样。
电话中爸爸的嗓音低沉,所以他的爸爸一定和绘本里的爸爸一样长着高高的个子,短短的胡须,坚实的臂膀。他可以坐在爸爸的肩膀上让他把自己举得很高很高,就像小鸟飞在天空中那般自由自在。
至于妈妈就更不用说啦,和她那温柔嗓音相匹配的肯定是漂亮的长发(不过短发他也喜欢),葡萄大的眼睛,柔软温暖的笑意。
如果可以,他想在妈妈怀里睡上饱饱的一觉,这样的话就再也不用忧心晚上的噩梦,因为妈妈会给予他很多很多的安全感。
等林延述脑补完时,电话也随之结束,他看了一眼通话记录,上面显示56秒。
他们真的好忙啊,林延述想。
电话被挂断的太快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爸爸妈妈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不过没关系,奶奶说他们只是忙得没有时间表达出对他的爱而已。
睡觉时,林延述听着收音机里的故事,悄悄凑在奶奶耳边道:“奶奶,我现在换生日愿望还来得及吗?”
闻言,奶奶翻过身,轻轻地拍着男孩尚未抽条的背脊:“当然来得及,只要有想要实现的愿望,无论何时许愿都来得及。”
听完奶奶的话,林延述猛然坐直身体。
他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地重新许愿道:“亲爱的生日精灵,我现在想更改我的生日愿望。”
“我的新愿望是,希望我的每个生日爸爸妈妈都能和我一起度过!”
六岁的林延述并不知道自己更改的愿望有没有被生日精灵听到,但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未来幸福的模样。
秋天,是林延述在村子里最喜欢的季节。
每天吃完晚饭他都会和奶奶爷爷一起出门散步,看风吹麦浪,听麦穗交颈的笑音。
爷爷因为年纪大生了重病,整个人神志不清,痴痴傻傻,行动也不方便,于是每次吃完饭奶奶都会推着爷爷的轮椅出去散步。
林延述在後面又跑又跳地跟着,家里养得小土狗大黄则边叫边追着他的脚跟摇尾撒欢。
偶有秋风吹过,灿金麦田在大地抖动,日暮下三人一狗拉成长长一条线,变成麦田里长出的金色尾巴。
虽然这个时候的林延述依旧没有朋友,但他已经不会再委曲求全地讨好,因为奶奶告诉他,他想要的,以後都会有的。
所以林延述并不着急,他拼命地成长,等待着以後的到来。
他想他的以後一定会和这片麦穗一样散发着金灿灿的光,所有看见他的人脸上都会露出吃到一百根棉花糖一样的微笑。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田地里的麦子割落又新生,林延述的个子也在逐渐窜高。
一个又一个的生日过去,八岁那年,生日精灵时隔好久终于听到了林延述的愿望。
当时他正做着一知半解的功课,脑袋里像是倒进去锅浆糊,怎麽也转不开。
吱呀一声,房门忽然被人打开,奶奶走进来时,屋外光线逐步倾斜,扩散,逃窜。
林延述望见地面有两个巨大的黑色身影紧随其後地蔓延房间,那身影瞧见他,脚步停顿,一层层重重覆盖在他面容,像是恐怖故事里的瘦长鬼影,在默不作声中熄灭光源。
阴翳滋生下,影子手中的各色礼盒变形到畸形,它们不断地虚化胀大,直至变成两柄长锤。
定格间,这锤稳稳把他夹在中央,一寸寸吞吃四肢,吐下躯干,直到他融合的和他们一样。
而林延述擡眸,发现这些礼盒里并没有蛋糕。
下一秒,奶奶因为喜悦而尖锐的嗓音骤然炸开耳畔,大喊道:“小树,傻愣着干嘛,爸爸妈妈来接你回家啦!”
接收到这句话,林延述激灵一瞬,从凳子上猛然站起,因为幅度太大,速度太快,险些便把课桌撞倒。
他冒冒失失的模样清楚地映进林成责眼中,男人眉心微蹙,朝他招手道:“林延述,过来。”
林延述看了眼奶奶,後者肯定地朝他点点头。
于是他轻轻朝阴影中走去,擡起头,对着这个比想象中还要高大的身躯期待地叫了声:“爸爸。”
下一步会发生什麽呢?
林延述想,爸爸应该会把他抱起来,他的视线会变得和房间里的大衣柜齐平,再也不用踩着板凳去帮奶奶拿棉袄,而是可以坐在爸爸的肩头肆无忌惮地观察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