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邢宇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双腿,在靠近海潮的滩面上写下两人的名字。虽然很快,涌上的浪便会抹去那几个字的笔画,但他们,早已是天和海间的一部分,入夜时,难舍难分,天亮後,便默契地托举起彼此,共同见证每一次日升日落。
不管开心或难过,一天总会漂亮地开始丶璀璨地落幕。
林静深也从地上站起身,走到邢宇身边,两人相视而笑,没有再多言语,只是静静地陪着彼此,享受这崭新的丶只属于他们的一天。
看完日出,天光大亮,两人收拾好东西,回到车内。
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驱散了车里无人的孤寂,邢宇发动了车子,搜索着距离他们最近的城区。
“完了,我们得再开一个小时才能吃上早饭,”邢宇划拉着导航里一长串的地点,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早知道带点吃的来了。”
“没事,我还不饿。”林静深安慰着邢宇,但脸上的笑容却逐渐收敛,她低下头,在自己的包里翻找了一会儿,车内重新陷入沉默,但邢宇似乎感觉到这份安静的不同寻常,馀光不由得多看了她好几次。
“邢宇,有件事我想跟你说。”终于,林静深对着自己的手指看了半天,似乎攒够了勇气,轻声开口。
邢宇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他从她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什麽。
“怎麽了?”他放缓车速,将车停靠在路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你说,我听着。”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想去法国留学吗?”林静深还是没有看他,直勾勾地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
“嗯,记得。”邢宇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那晚平安夜她故作轻松的调侃,心里生出某种预感。
“那不是随便想想的。”林静深终于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其实,我已经自学法语一年多了。”
邢宇瞳孔微缩,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麽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静深没有给他太多消化的时间,继续说道:“我们公司准备在法国成立分公司,拓展欧洲业务。上个月,公司内部啓动了外派人员的选拔,雯姐报了我上去,前两天刚通过初选。”
她停顿了一下,细细观察着邢宇的表情,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不少,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许多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下个周末,我要去参加法语B2水平的资格考试,如果通过了,我就会被正式纳入外派名单。”林静深的声音很稳,她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她深思熟虑後做出的决定,“这次外派是短期的,大概一年。我想借这个机会,去真正地了解那个国家的文化和生活,验证一下我一直以来的想法,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对我来说,这是个不能错过的机会。”
车厢内陷入了死寂,邢宇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静深以为他会像大学时那样,找个借口,再一次从她的世界里逃开。
邢宇心里的确翻江倒海,失落丶难过丶还有对未知的恐慌,攥住了他所有的呼吸。他害怕,害怕距离和时间会改变一切,害怕那些他好不容易才克服的自卑与不安,会再次将他吞噬。
但她把一切都摊开在他面前,坦诚得让他无处遁形,他看到的是一个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清晰规划的林静深,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她有自己的羽翼,并且已经准备好去飞翔。他爱的是那个会为了目标默默努力丶会为了梦想勇敢前行的林静深,如果他因为自己的不安而折断她的翅膀,那他又从何谈爱她?
邢宇望向林静深的那几分钟里,看到了她眼里从未熄灭的光,那里不只有未褪去的朝阳,还有那份对未来的憧憬和渴望,他知道自己不能,也无权去熄灭它。
直至沉默到几乎令自己的大脑窒息,邢宇才终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所有不安和犹豫,用他认为最淡定的声音询问道:“什麽时候走?”
“如果考试顺利,手续都办下来的话。。。大概要五六月份。”林静深咬着唇看向他,自己的手已经在他的手背上停顿良久。
邢宇点点头,手指一翻,转而牵起她的手,和刚才一样,和过去所有日子一样。
“我支持你。”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用力,“静深,去做你想做的事,在此之前,我会等你回来。”
有某一刻,他几乎想要自私地想开口挽留,想问她可不可以为了他留下。但他不能,他是她最亲密的那一半,也是最不该成为束缚的那个人。海浪不总是对着天空起舞的,或许潮涨潮退时,它们各有方向,但从古至今,天就在那里,等待着丶守望着丶迎接着那片最相似的蓝色。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指尖传来的触感,真实又温暖。
林静深鼻尖泛酸,她怎麽会看不出他故作轻松下的表情下掩饰着的难过,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已然藏着许多悲伤。
她没有再说什麽安慰的话,因为她知道,任何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所以很快,她就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对设计简约的铂金戒指,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林静深低下头,默默地拿出其中一枚尺寸稍大的男戒,拉过邢宇的左手,郑重地,将那枚微凉的戒指,轻轻推入邢宇的中指指根。
尺寸刚刚好。
邢宇的心脏在那一刻狂跳起来,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又擡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林静深。
林静深做完这一切,擡起头,对他展颜一笑,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然後,她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在他眼前停下,姿态坦然而坚定。
邢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的理智和思考早已在宕机的大脑中消散一空,他呆呆地拿起盒子里剩下的那枚女戒,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将戒指套上了她白皙纤细的中指。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也照亮了那两枚相互辉映的戒指。
邢宇盯着两只手,只觉得眼里容不下其他的所有,一股热流直冲头顶,视野变得模糊,他只能慌乱地低下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失态。
“其实,这才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林静深一遍遍欣赏着她的戒指,反而笑嘻嘻地出声安抚,“有了这个,我们虽然不在一起,但又一直在一起。”
邢宇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脸埋在她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她的衣领。
林静深也回抱着他,手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像在安抚一个委屈的孩子。
“傻瓜。”她在他耳边轻声说,“等我回来再哭啊。”
五月的最後一周,林静深如约登上了前往法国的航班,临走之前,她安顿好了一切,挨个和朋友们告别,唯独和邢宇,只是隔着手机视频打了通电话。他们都不擅长分别,却都在演擅长分别,那通视频打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林静深登机。
後来,林静深也开始写明信片,但不同的是,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寄给邢宇,盛伊人对两人间如此老派的通信有些无语,但显然邢宇乐在其中。据沈瑞声透露,邢宇已经把客厅最显眼的一片地方挂满了林静深寄回来的明信片和纪念品,每次他去做客都会被吓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