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何其实不太会喝酒。
他从小胃不好,嘴又刁,能入他口的酒本来就少,喝了还不会不舒服的,就更寥寥无几了。因此这麽多年下来,他的酒量,连三杯倒都不如。
但圈子里的人一块儿玩,也没谁会说他。他面前通常就摆一杯无酒精的特调,能像大爷喝茶似的喝一整晚,没人敢灌他。
今天却实打实喝了点儿。
第四杯下肚,胃里已经有点反应了,江何擡头看裴澈,看出两个重影。趁心里还有点儿理智,酒杯往外一推,人往沙发上一靠。
这就是不再喝了。
沈趋庭揶揄他,“不喝了?我以为你今天要破纪录呢。”
虽然纪录也就是五杯。大二那年喝的,喝完当晚出去不小心撞到个姑娘。姑娘那一跤摔得挺惨,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打量面前这几个人看起来不好惹,硬生生忍着不敢哭出来,眼睛红得像兔子。
江何醒过来後想着赔罪,去医院看她。看着看着,看出来一段初恋。
这段初恋青涩甜蜜地谈了两年,到大四,江何要出国,兔子小姐一心回杭州老家发展,两人谁也不愿意跟着谁,最终和平分手。
沈趋庭刚想说“要不你再出去溜达一圈”,说不定又撞个姑娘回来,正好也空窗挺久的了。
但想到江何今天这顿火的由头,到底没敢开这个口。
裴澈看他一眼,好像心知肚明,轻蔑一笑骂他怂。
江何反应慢了,半天来一句:“又不是什麽好东西。”
是回答他“不喝了?”那句。
沈趋庭无语,“那谁让你把马场卖了……本来咱哥几个去跑两圈,多痛快,谁他妈想窝这喝猫尿。”
他们几个都不爱喝酒,喜欢骑马丶徒步丶攀岩,往天地开阔的地方去,那才叫爽快。这也是圈子里就他们仨最玩得来的原因。
江何那马场,本来是他们在东城最爱去的地方,前两个月,突然就被盘出去,似乎还是贱卖。沈趋庭还以为他们家出了事,差点要抛股票。
江何闻言一顿,目光幽深。
裴澈也惊讶地看他,意思是——你原来不怂啊。这事儿你也敢提?
沈趋庭一拍脑袋,想起来,当时江何卖马场,好像是跟那个叫齐青山的有关系。
齐青山是草原人,轻驰马场的原始股东,马场最早的几匹马,以及最初的马种繁育和驯养,都是他负责的。
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孟杳的前男友。
孟杳从英国回来之後,去内蒙毕业旅行,与齐青山相识。齐青山生在草原长在草原,二十多年没离开过,後来居然跟着孟杳到了东城。江何因此认识了最好的驯马师,一直想开的马场立刻就开了起来。
可惜齐青山一年多之後还是回去了,说是不喜欢东城。孟杳这姑娘一向洒脱,问清楚了就一句都不挽留,好聚好散,还不忘帮齐青山找江何要了待遇丰厚的分红,保证他之後每年都能有一笔不小的进账。
三个月前,齐青山突然来了东城。没找孟杳,却直奔江何。
沈趋庭也是後来听裴澈说,两人在江何办公室坐了没几分钟就打起来了,江何动手不留情面,可人家草原汉子也不是吃素的。两个人打得那叫一个惨烈,江何右胳膊骨裂,脸上更是五颜六色。
没两天,江何把马场盘出去,顶着张灯结彩的一张脸去美国,主动挨他爹的骂。
到现在,连裴澈也不清楚,齐青山和江何到底说了什麽,两人打成那样。
“你就这点出息?一个马场而已,想开再开就是。”江何喝了酒後目光变钝,说话倒还是那股老子无所不能的拽劲儿,“你的马我又没卖,不还在那?”
沈趋庭也就是这会儿让着他,才没说什麽。
开马场,说得容易,这不是有钱就能行的事。真正的好马难得,好的驯马师更难得,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包厢里一时沉默,没人说话。
碰到孟杳的事就这样,哪怕沈趋庭裴澈和江何都是十几年的朋友了,一说到这些事儿,他们俩也不知道该说什麽。
不是不敢,是看不明白。
江何对孟杳到底是什麽意思,沈趋庭和裴澈一直看不明白。
说是喜欢,他们俩这麽多年各自谈恋爱,谁也没耽误,关系清白得很。连这俩人历任的男女朋友都没有人因为对方吃过醋。
说是不喜欢,江何对孟杳,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珍重,他们俩都看得出来。
到最後,沈趋庭放弃理解,就当是什麽人类高级别的感情吧。
裴澈却觉得是江何这人有问题,说不清是太豁达还是太别扭。
江何这一天的疲倦在酒意的催化下汹涌袭来,开口赶人,打算自己在包厢里睡一晚。
裴澈和沈趋庭叫人送了毯子和醒酒茶来,也就走了。
江何最後看一眼手机,孟杳一个小时前问他们是否安全到达。
问的是,“你们”。
你们。
江何没回,手机撂一边,阖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