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第三十五章筹谋
暴雨不停,天色入了夜便变得阴沉起来,如牢笼一般黑压压地盖住了夜色下的京城。
雨声滂沱,在院中连成哗哗一片,廊下有人走动的声音也听不清了。风声寒凉萧瑟,裹挟着入了夜的寒气,吹进屋子里来。
户部後院的一间厢房里,明亮的灯光从窗棂上映出来,是院中唯一的一处亮色。这厢房是户部留作接待各地来访官员用的,时长聿进京後一直住在这儿。
此时,阎止与时长聿正在小桌两侧对坐,中间围着一盘棋。两人手边,一壶黄酒温的正好,时不时地散出一阵醇厚的香气。
棋盘上,黑白双方正是胶着对峙的时候。黑子从外合围,白子直撕腹地,一时间难分上下。
时长聿给自己倒了一盅酒,喝去半杯笑道:“凛川,你不要手下留情,我们今天痛痛快快地杀上一盘。”
阎止一早便来了户部,找他查宋维的庄子。两人翻着卷宗,逐条详查,一谈便到了黄昏。不料傍晚雨势突然加大,阎止实在出不去门,只好在时长聿这里借宿一晚。
但这屋子狭窄简陋。墙上有几道裂痕,雨下的久了,隐隐有水渗进来,积多一些便会沿着墙壁往下流。房里只有一张床,挤去了大半间屋子,摆下张小桌也稍显勉强。因此直到深夜,两个人都没有要睡下的意思。
阎止神情专注,盯着棋盘,迅速地落下一枚白子:“大人承让,要小心些了。”
时长聿见他落子之处直指要害,便立刻坐直了,聚精会神地应对了起来。一时间,屋里唯有此起彼伏的落子声,与窗外雨声呼应,在这方寸之地倒显出几分安闲。
两人来往了七八个回合。时长聿将白子的外围牢牢封住,暂时占了上风。他松了口气,给两人斟上酒道:“好险啊。要是我再晚回防一个回合,此时你已经赢了。”
阎止笑道:“大人棋力千钧,远在我之上,不必如此谨慎。”
“你是惯会自谦,”时长聿点一点他,“这局你要是赢了,又是我承让的?”
“那是自然。”
两人都笑起来,将手中的酒轻轻一碰。时长聿望向窗外,院中雨丝连片,如同汪洋,模模糊糊得什麽看不清楚。
“京城好些年没有下过这麽大的雨了,”时长聿有些出神,“这场雨把地浇透了,暑热能停上几天。”
阎止闲闲道:“久旱逢甘霖,是好兆头。”
时长聿回过身来,看向他道:“你今天回不去,也没找人给傅长韫说一声?”
阎止指尖夹着一枚白子,在烛光下晶莹剔透。他闻言停顿了一下,才道:“说了。他估计是在金殿议事,一时半会还没得信吧。”
时长聿看看他,却问道:“凛川,等京城这边的事情了结了,你是怎麽打算的?”
“我还没想好。”阎止抿着酒,“羯人提了议和,殿上为了这档子事且要争执,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麽结果。京中做不了决定,边关就不能消停。把珈乌关在将军府里,我担心还有变数。”
“你是说宋维?”时长聿问。
“也不尽然。”阎止道,“许州到底出了什麽事,到现在京中一点消息也传不进来。这件事一天不查明,总感觉要出事。”
时长聿顿了顿,又道:“那傅长韫呢?傅家镇守北部防线,他总是要回去的。要是有那麽一天……你会跟他回去吗?”
“再说吧,”阎止说着,声音不知为何轻了起来,“傅家握着兵权,本就在风口浪尖上,多少人盯着还来不及。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凛川,”时长聿劝道,“我看得出来,傅长韫对你很上心。我认识他很多年了,我平心而论,他不是个没有定性的人。”
阎止听他说着,却将手里的白子放到烛火旁。这一点玉石发出炫目的光泽,但动人的亮光只有一瞬,离开烛火便黯然无存了。
“那又如何。”他擡起眼睛来,话里却带着一丝疲意,“时大人,朝局翻覆,内外争斗,实在没有必要把他牵扯进来。傅家三代功勋,哪一步不是拿命换的,做个纯臣不好吗?”
“纯臣不是他想做就能做的,”时长聿皱起眉,“你又不是个糊涂人,眼下这京城里,谁有这个本事独善其身?”
阎止没再接话。他侧身支在扶手上,单手支着额头,不知在想什麽。身侧的孤灯不甚明亮,从旁边照下来,在他脸颊投下涣散的阴影,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但从对面看过去,这双眼睛却亮的惊人,此时正静静地垂着,看着眼前黑白交错的棋盘。
两人面对面地坐着,屋里静默了好一阵,只有雨滴接连不断地打在屋棚上的声音,一阵又一阵,敲得人心烦意乱。
时长聿停了这一会儿,也觉得刚才自己的话说得急了。他拈起一枚棋子,想着把话题转开,却见阎止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