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州问:“解剖完了?”
“是。”仵作道,他将手中的报告递上去。
傅行州略扫了一眼,递给身边的阎止,只问道:“死因是什麽?”
仵作微微直起身来:“是中毒。死者指甲呈深紫色,喉部肿大,血液颜色变深,是典型的中毒症状。我们把他的腹部剖开来看,发现五脏内壁均有不同程度的侵蚀痕迹。想来,死者死前大概痛苦过相当一段时间。”
阎止翻着报告,又问:“周之渊送去的茶杯检验过吗?”
“验过,但是没有什麽发现。”仵作道,“杯子里的茶已经喝干了,验不出什麽来。”
阎止将报告交还给仵作,问道:“你刚刚说脏器内壁有被侵蚀的痕迹,这是怎麽回事?”
仵作道:“基本上是因为毒药药性过猛,不仅一击致命,还可在死者死前拖延一段时间,加深痛苦。”
阎止道:“据你所知,什麽样的毒药能做到这一点?”
仵作犹豫片刻,才道:“这情况我只是在医书上见过,您要问起,在下还要去查查。”
阎止点头,又道:“我刚刚看过卷宗。按常理而言,即发毒药一入肺腑,很快就会致命,他的肾和肝不会被腐蚀的这麽严重。既然这两个脏器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毒药应该是在他体内运作过一轮,才会蔓延到肝部。所以我在想,班主有没有可能在今晚之前就已经中毒了。”
仵作闻言神色一凛,收起报告慎重道:“您说的有理。这份验尸报告在下会暂缓上交,回去找师父斟酌过再定。”
阎止颔首:“有劳了。”
夜色渐褪,天边隐隐泛出一丝光亮。街上的更夫已经开始报这一天的头遍时辰,打更声远远地传过来,调子拖得长长的,再渐渐消散在清晨的小巷中。
阎止靠在廊下,头倚着身後的柱子,疲惫地合上眼睛。他皱起眉头,几乎是立刻就要睡过去,肩头却被人轻轻拍了拍。
“在这儿睡要着凉的,”傅行州刚刚卸了软甲,走出屋来站在他身边,“赶紧进屋来。”
阎止靠在柱子上,看着他眨眨眼睛。
傅行州此时换了一身常服,暗青色的长袍并未束腰,只松松地披在身上。长发去冠,在脑後散下来,只在头顶简单一束,是十分家常的装扮。阎止看着他,只觉得傅行州此时卸去几分英气,却看得他一时失神。
“怎麽了?”傅行州一笑,凑过来道,“盯着我做什麽?睡得迷了?”
阎止望着他,却一点点地醒过神来。他垂下眼神站起身,走进屋去:“没什麽。”
两人进屋,在偏厅落了座。傅行州叫人传了晚饭上来,两碗清粥配上四样小菜,简单却看着清爽。阎止夹了一口拌豆苗,料汁不知是用什麽拌的,竟然别有滋味。
傅行州道:“今天太晚了,你先简单垫一垫。中午我让他们再做好的。”
阎止叼着豆干,擡起眼睛看他,含混回道:“不用,这就挺好的,好吃。”
傅行州看了看他,将几个小碟往他那边推。他又喝了几口粥,却听阎止问:“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嗯。”傅行州也直截了当,放下勺子道,“你刚才为什麽猜测,班主中毒在今天之前?你是在怀疑什麽人吗?”
阎止暗叹于傅行州的敏锐。他将筷子架在筷架上,从旁边取一盏茶拿在手里:“我在怀疑张连江。”
“为什麽?”
“戏班离开张府那天,张府的管家单独请班主吃了一顿饭,看样子是聊得不错。”阎止道,“但是你还记得我们刚进戏班那天,张府管家和班主并没谈拢,管家是带着气走的。这短短一天时间,他是怎麽让班主改了口的?”
“你怀疑,张府管家在投毒灭口?”
“是。而且班主自从进入扈州军营後,就一直称不舒服,再没有人见过他。”阎止道,“以张连江在扈州的势力,在没谈拢的情况下,怎麽会允许一个戏班班主带着秘密跑去打探呢?”
傅行州思忖片刻,又道:“既然这样,张连江又为什麽要让班主在军营中毒发?张家与纪明勾连密切,命案不是小事,他不怕给纪明惹麻烦?”
“正是这点。”阎止看着他,“你还记得张连江在寿宴前对纪明避而不见,我猜测,他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已经放弃纪明了。甚至毒发,都有可能是落井下石。”
“如果是这样的话,”傅行州思索起来,“纪明已经是扈州总兵。扈州军政分离,但事实上总兵的权力远远大于府衙。张连江与纪明反目,他又不离开扈州,还能去依附谁?”
这也正是阎止想不通的。他夹起手剥笋咬了一口,忽然想起了个人来,向傅行州问道:“你知道扈州军中,有一个叫杜靖达的人吗?”
“当然。扈州军骠骑将军,两年前扈州遭到突袭,几场硬仗全是他打的,只是被人抢功了。我哥和他配合过几次,屡屡称赞他善战。”傅行州道,“怎麽?你是怎麽知道他的?”
“他刚刚救了之渊。”阎止道,“只是我想,杜靖达功勋卓着,在扈州军中应当威望很高才对。方才会审纪明,扈州军来了不少人,怎麽没见到他?”
傅行州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杜靖达出身寒门,是从最底层的士兵一点点晋升上来的。扈州军多是仕宦子弟,多少有点看不上他。再加上,杜靖达脾气刚硬,黑白分明,做不来笼络人心那一套。要不然光凭战功,他这麽多年都不止是骠骑将军,还没有曾纯如的官职高。”
“原来如此。”阎止若有所思。
傅行州早已吃好,闲闲地往椅背上一靠,看向对面。他并不急于去听阎止要说什麽,只觉得两人在此相对,他便总能心平气和。
阎止并未察觉他所想,又问:“今天站在扈州军正中间的那个人,他叫什麽?”
“刘奕中,扈州参军。他是纪明的副将。”
“昨晚出城和你抓住纪明的也是他吗?”
“对。”
阎止想了想,终于站起身来:“我要回戏班一趟。班主想要追查的事情,还在扈州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