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三十九章谎言
与此同时,侯府鹤年堂。
堂中安静无声,两侧的灯火系数点上,照的屋里明亮如昼。闻阶坐在书桌後,叫人换上一炉清新的熏香来,此时正在屋中袅袅地燃着。
门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是林泓。阎止被带走之後,闻阶着人带他去包扎收拾,此时才又回到堂中来。
林泓经了通传,站在门口,静默着没有出声。
闻阶擡头看了他一眼,随手指了指堂下,声音也和缓了些:“坐吧。”
烛火拢在画着工笔花鸟的灯罩里,点燃起来莹莹如豆,偶尔随着微风轻晃一下。屋里的侍女都被屏退下去了,只有他们两人。林泓背对着门外,隐约能听到院中银杏叶片沙沙响起的声音。
他捡了把远些的椅子坐下,这才慢慢道:“多谢侯爷。”
闻阶放下笔,上下打量着他。
林泓年不到三十,却在地方已任总兵十馀年,在陇西军中一带颇有威望。如今进了京,官拜侍郎,人人都称赞一句前途无量。
闻阶想,自己再怎麽经营盘算,年纪上也不饶人。往後在京城,还有的是要用他的地方。
想到这里,他把眼前的奏章一合,淡淡道:“方才话说得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林泓笑了笑。他忽然有点理解阎止,为什麽从前在梅州,自己每次去找他时,他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神情了。
“侯爷这是哪里话,”他道,“您言重了。”
闻阶盯着他瞧,但到底没捉摸出什麽来。他轻咳一声算是把这件事揭过去,又道:“刚才我听唐践说,你碰上羯人了?这是怎麽回事?”
说到这事,林泓便侧过些身来,向前倾了倾:“我跟着宋庄的马车,原本打算在半路截下,抓许州的人证。但马车中途改了方向,把我们引到西郊的树林中。车上也并没有人证,反而是羯人的二皇子,珈乌。”
“珈乌?”闻阶一惊,“他不是被押在北关吗?怎麽会跑到京城来?”
“在下见了他也是惊异。但事出紧急,也顾不上那麽多了。”林泓又道:“珈乌从西郊撤走前,我曾听见有人给他传消息,说得手了。”
“这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当时场面混乱,我们……”林泓顿了顿,没再说下去,“……队中多有负伤,没看清楚。”
闻阶沉吟起来:“若是如此,那傅长随看守的这北大关并非固若金汤。此事如果属实,拿到金殿上去论一论,傅家在北境恐怕不能像以前一样站得稳了。”
林泓心下生寒,张口便要劝阻。但他还没说话,只听门口下人来报,说京兆尹求见,有要事见瞻平侯。
林泓奔波了整整一晚,心里又惦记着阎止的事情,此时不耐烦再听些什麽讨好的套话,起身便要避退。闻阶却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留着吧,一起听听是什麽事。”
不多时,京兆尹信步上前来,站在门外一揖到底。闻阶正正衣襟,闲散地倚在扶手上,声音里带了十二分的不悦:“这麽晚了,什麽事?”
京兆尹快步走进屋来,拱手笑道:“侯爷,许州来了个人证,说要告太子欺君之罪。我把人拦下来了,先给您过过目。”
闻阶扫了他一眼:“多大点事,非要今天晚上吗?”
京兆尹微擡了头,迅速地瞄了他一眼,又赔笑道:“侯爷有所不知,这人证被许州支线知县一路追杀,太子正帮着找人呢。如今进了京,风声恐怕压不了多久,您还是尽早见见?”
闻阶听罢,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意思就是默认了。
京兆尹心想这奉承算是送到位了,连忙向屋外招了招手,一名女子立刻被带了进来。
这女子高挑纤瘦,眉眼之间带些风情,正是小瀛氏。她此时换了一身寻常女子装扮,一双绿眼睛被妆饰成黑色,看上去像是个普通的民间妇人,却依然掩不住身形婀娜。
她徐徐走进屋来,在堂中拜了一拜。闻阶看见她这幅容貌,刚刚那点不悦便收起了几分,开口问道:“是你状告太子?”
小瀛氏低垂着脸,双手伏地,一头磕在地上:“太子欺上瞒下,联合许州知县欺君。民女无法,斗胆上京求告。”
闻阶打量着她:“你说许州,到底出了什麽事?”
小瀛氏直起身来,面容忧愁:“侯爷明鉴……许州爆发了流民。”
闻阶神色一震,开口便要斥责。却见小瀛氏低着头,声音轻轻柔柔的:“县令唯恐京中得知此事,下令在全城封锁消息。可许州局势一再恶化,城中百姓忍不下去,有几个偷偷逃出来上京告状。县令得知此事,便与太子勾结镇压,在京城杀证人灭口。”
“你这是污言诽谤。”闻阶冷冷斥道,“说了这麽多,你有什麽证据?”
“京城之事,便是证据。”小瀛氏却不见惧色,“宋维向兵部告发杜靖达,背後是太子的授意。侯爷身在其中,竟没疑心过是为什麽?”
闻阶一顿,挥手让京兆尹退出去了。待屋门合上,他又沉声问道:“许州县令不过八品,如何能说得动太子和他联手?”
小瀛氏不答,却伸手整了整身前的裙摆:“侯爷不记得了吗。周丞海家的二女儿,当年就是被流放到许州的,她曾看过那封诬告的折子。太子命许州县令将这女孩儿找回来,是要给周丞海翻案。”
闻阶心中惊骇如雷,一时竟没接得上话。
廊下寂寂无风,书桌上的灯烛却忽得闪了一下,让林泓忽得醒过神来。他盯起小瀛氏的背影,却想起她刚刚走进屋时,无意般瞥了自己一眼。
那一瞥又嘲弄又冷漠,让人感觉如芒在背。他顿在原地,忽然想起珈乌看向自己时,似笑非笑的那副神情。可这一点错觉转瞬即逝,让他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堂下,小瀛氏却擡起头来:“侯爷,太子可没有给人平反的好心肠。此举意下如何,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闻阶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了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审视地盯着她。两人静默地角力片刻,终于还是闻阶先开了口:“你到底是什麽人?”
“这您就不必问了。”小瀛氏笑道,“朝廷与羯人议和将近。您只要想办法把珈乌移到许州,我保证太子必死无疑。”
闻阶皱起眉头,还未说话,只听前厅咚的一声巨响。随即门口乱起来,看门的下人慌慌张张地跑进屋来。
“侯爷,不好了。”下人道,“您快去正厅看看吧,傅小将军上门要人来了。”
闻阶关了鹤年堂,急匆匆地往正厅赶。他还没进门,远远便见一道身影站在正中,身旁立着一柄金色长枪。
门外,把守的家丁被卸下胳膊扔在旁边,此时正躺在地上时不时哼出一声。两队傅家亲卫背靠大门,手中长矛锋利,直指府兵铁灰色的盾牌。双方剑拔弩张,无声地僵持着。